陈斌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尤其在几个年轻警员脸上停留,“所有被要求解释案件细节的对外发言,全部交给宣传科!一个字都不许多说!”
“任何个人言论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扭曲解读,成为压垮我们的又一根稻草!”
陈斌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语气,“最后,启动紧急预案,申请向兄弟单位甚至上级部门调派增援力量!”
“舆情风暴中心的警力,光应付海量的举报、甄别和必要的侦查行动就会耗尽!”
“必须保证日常警力运转,否则社会秩序会率先崩溃!”
“记住,从现在起,我们打的是一场生存战!”
命令下达,整个市局如同被上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和压抑。
主动也好,被迫也罢,他们被拖入了这场由“血判官”掀起的漩涡之中。
网络上的风暴并未因警方的调整而有丝毫减弱。
当官方账号开始尝试互动,将一些确认的小型案件处理结果。
比如社区纠纷调解成功、某处霸凌事件处理进展,进行公开播报,并用更积极的话语回应部分关切时,评论是两极分化的。
一部分人认为“虽然迟了,总算有点样子”、“亡羊补牢,至少知道干活了”;
但仍有巨大的声浪在嘲讽:“装什么装?早干嘛去了?”、“血判官逼得你们没办法了吧!”、“大老虎呢?贪官污吏呢?只会挑软柿子捏?血判官大人加油!”
警方的被动局面清晰可见。
网民们要的不仅仅是一些小案子的解决,他们要的是“血判官”那种酣畅淋漓、针对高层罪恶的、以血还血的终极审判。
而这一点,恰恰是现行体制下的警方绝难迅速满足的。
这份深刻的无力感,像枷锁一样套在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身上。
即使陈斌复职,他也只是站在了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勉强维持平衡的破船船头。
“血判官”像一个无形又无处不在的幽灵,不仅收割着“罪恶”的生命,更凭借一次次完美犯罪引发的网络狂欢,将代表国家公器的警方一步步逼到了悬崖边缘,陷入了极度被动和尴尬的绝境。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刚刚开始。
......
冰冷的屏幕光线映在浑浊的瞳孔里。
张老根,这个在仁圣医院后巷清理垃圾桶的清洁工,正趁着短暂休息缩在墙角,用一台屏幕炸裂、布满油污的老人机刷着短视频。
屏幕上闪过的是#血判官#话题下无穷无尽的内容,对他而言,这些都只是遥远世界里模糊的幻影。他只是机械地滑动着布满老茧、沾着黏腻垃圾液的手指。
突然,一条置顶的、充斥着泪水和嘶吼控诉的视频闯入视野。
一个女人,头发干枯如秋草,抱着一个痴傻儿子的照片哭得撕心裂肺:“求血判官大人看看我家的冤屈啊!”
“那个天杀的厂老板张耀祖,为了省那点设备维修钱,生生把我家柱子坑成了傻子啊!”
“厂里塌下来的钢板拍在柱子的头上,明明厂里的监控拍得一清二楚,是他贪便宜没换过保的液压杆!”
“可厂子硬说是柱子操作不当!警察来了几次,看了他们改过的设备记录就信了!”
“事故认定书下来了,柱子成了责任人,医药费一分赔不到,张耀祖现在还开着奔驰在镇上横着走啊!”
“老天爷,你要是有眼,让血判官来收了这个王八蛋吧!证据地址我都发出来了……”
视频最后,拍下了一个地址:云城西郊,兴隆镇南街18号,耀祖铸造厂。
女人的绝望和恨意,隔着劣质麦克风都像钢针一样扎人。
这条视频的评论区己经爆炸,无数“支持”、“顶上去让血判官大人看见”的留言刷屏,甚至有人@了当地公安局的官方号,换来的是官号的沉默或者模板化的“己转交相关部门核实处理”。
贺临冰冷的目光穿透张老根浑浊的意识,死死锁定了那个地址信息。
“南街18号…张耀祖…”
贺临脱离张老根那具疲惫的肉体,消失在阴暗巷弄的深处。
目标首指云城西郊,兴隆镇!
兴隆镇南街18号。耀祖铸造厂。
高大的铁门紧闭,门内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在昏黄的路灯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泽。
厂里二楼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张耀祖正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赫然是那条置顶的控诉视频!
他肥脸上横肉抖动,满是不屑和暴躁:“妈的!哪儿来的疯婆子在网上号丧!”
“老子的厂子有证有据!”
“工伤责任认定都他妈下来了!”
“还想翻?门儿都没有!”
他随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水军呢?老子花那么多钱雇的人呢?给老子把这视频举报下去!刷点正面的上去!操!影响老子心情!”
就在他对着屏幕唾沫横飞、怒气冲顶的瞬间。
贺临己经操控着张耀祖肥胖的身体。
记忆涌入贺临的意识。
高清的、没有剪切的画面:那根内部明显有裂痕、因长期超压运作而老化的巨大液压杆!
还有更隐蔽的转账记录,清晰的收买痕迹:一笔五千块钱的转账,对象正是镇上事故鉴定科那个刚买了房急需钱的副职老王!
目的就是为了“美化”那份设备检查记录,把事故责任死死扣在那个叫柱子的操作工头上。
另一笔账目清晰的记录:雇佣本地网络水军公司“飞讯公关”老板孙彪的钱款,要求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网上那个视频,包括女人后续发的任何声音都搞下去!
确凿无疑!
贺临冰冷的精神触角在确认到关键证据后,己锁定了老王和孙彪的个人信息和家庭住址。
但这个张耀祖,是源头,是那份被置顶视频控诉的元凶。
冰冷的意志接管了张耀祖的身体,驱使他僵硬地坐回办公桌前。
那只肥厚的手不受控制地拉开抽屉,颤抖着拿出一本印着厂名的普通工作笔记和一支签字笔。
笔尖沉重地落下,在纸上划出沙沙的、仿佛灵魂哀嚎的声音,字迹扭曲变形,充满了挣扎,却又力透纸背:
《忏悔书》
我是罪人张耀祖。
我对不起柱子(王铁柱)和他妈。
厂子南边车间的液压杆早裂了(型号:HRG-0427,去年9月就该换),我知道,但图省钱没换。那天出事,就是那根烂杆子彻底断了,几吨重的料斗钢板砸下来,根本不是柱子操作不当!
厂里事故前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证明是设备问题。但我怕赔钱坐牢,叫人把那关键的一段监控删了。
我塞了五千块钱给镇上事故鉴定科的老王(王有福),叫他帮我把设备维保记录改漂亮点,弄成了柱子操作失误,签了假的事故责任认定书。
我又花了钱,请飞讯公关的孙彪在网上压这事儿,删帖控评,尤其要搞臭柱子妈的声音。
这些全是事实。
坑了老实工人,害人家变傻子,毁了人家一家。还造假骗官,堵人家喊冤的路。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现在报应来了。血判官大人,饶了我吧!
我把钱都转给柱子当医药费(账号:XXXXXXXX,密码:XXXXXX)。只求别折磨我家人。
我知道躲不过了。
——罪人张耀祖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充满了最后的恐惧和绝望。
笔尖甚至戳穿了纸背。
签名歪歪扭扭,如同垂死野兽的爪痕。
写完后,张耀祖的身体并未停下。
贺临操控着这具躯壳,拿起那份墨迹未干的“忏悔书”,如同展示罪证般,将其端端正正地平铺在办公桌正中央,离那台还开着控诉视频的电脑屏幕不到二十公分。
接着,一步一步走向巨大的落地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