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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偏厅里，杨妃正在插一瓶秋海棠。见裴语嫣进来，她指了指案几上的食盒："先用些点心，本宫这儿不拘那些虚礼。"
食盒揭开时，裴语嫣几乎惊叫出声——竟是酥山！乳白色的冰酪堆成小山状，浇着琥珀色的蜂蜜和艳红的樱桃酱，底下垫着井水镇过的琉璃碗。在大唐，这是只有帝王才能享用的奢侈甜品，制作过程极其繁琐：需用冬天窖藏的冰块，加入牛乳反复捶打，再佐以各地进贡的珍果。
"娘娘，这......"她不敢伸手。
"本宫不爱吃甜的。"杨妃头也不抬，继续修剪花枝，"别剩下了。"
裴语嫣眼眶发热。她知道这必是李恪透露的喜好——去年七夕夜宴，她曾悄悄对他抱怨过最想念现代的冰淇淋。当时他笑得前仰后合，说大唐的酥山才是人间至味，没想到他连这样的琐事都记在心上，还特意请母亲准备。
冰酪入口即化，甜中带酸的滋味让她想起现代的生活。那时她还是个历史系研究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论文。如今却在这深宫中，为一个不该爱的古人提心吊胆......
"儿臣给母妃请安。"
熟悉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李恪一身月白圆领袍跨入门槛，腰间只系了条素色丝绦，连惯常佩戴的玉佩都没戴，显然是刚从练武场过来。看到裴语嫣时，他眼睛一亮，又迅速垂下眼帘恢复平静。
"来得正好。"杨妃指了指墙角的花斛，"帮本宫挂到檐下去。"
花斛挂得极高，李恪不得不踩上矮凳。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一个小纸团精准地落入裴语嫣半开的袖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显然这对母子早己配合默契。
离开甘露殿时，裴语嫣的袖袋沉甸甸的，不仅装着杨姝给的口脂。春杏在殿外等她，眼睛瞪得溜圆："杨娘娘竟赏你酥山？"
"嘘——"裴语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藏书阁再说。"
藏书阁的晨光斜斜照在书案上。裴语嫣佯装整理《金刚经》译本，实则悄悄展开那个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团。
**"申时三刻，老地方。带你去个地方。"**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背面还画了只憨态可掬的小猫——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安全"。裴语嫣忍不住抿嘴笑了，将纸条揉碎混入砚台的墨汁中。墨块化开，那些隐秘的字句很快消融不见。
她刚提起笔准备抄经，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个圆圆脸的小宫女哭着扑进来，差点撞翻书案。
"裴姐姐！救救我！"这是尚食局的浣纱，才十三岁，平日里负责给各宫送点心。此刻她满脸泪痕，颤抖着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半块摔碎的玉佩。
"我、我不小心摔了韦贵妃的羊脂玉禁步......"浣纱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嬷嬷说、说要打死我......"
裴语嫣倒吸一口凉气。韦贵妃最是记仇，去年有个宫女不过打碎个茶盏，就被鞭笞至死。她接过碎玉仔细端详：确实是上好的和田玉，雕着精细的缠枝纹，原本应该挂在腰间的。
"别怕。"她翻出针线筐，"我帮你补。"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裴语嫣全神贯注地修复着这块碎玉。她先用鱼胶将断裂处粘合，再用银丝缠绕裂缝，最后缀以细小的珍珠掩饰接缝。这是现代的金缮工艺，在大唐堪称鬼斧神工。
"就说你特意请人改制的。"完工后，她叮嘱浣纱，"贵妃若问起，就说是洛阳的新样式，叫'金缕玉'。"
浣纱千恩万谢地走了。春杏凑过来惊叹："你哪学的这手艺？我在尚服局都没见过这样补玉的。"
"我娘教的。"裴语嫣随口编道，望了望滴漏，突然起身，"我去趟茅房。"
这个借口百试不爽。宫女们如厕都在偏僻的耳房，一来一回至少小半个时辰，足够她溜去废殿见李恪了。
废殿后的银杏树下，李恪己经等了许久。见裴语嫣气喘吁吁地跑来，他二话不说将她抱上马背。那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打了个响鼻，不安地踏着蹄子。
"去哪？"裴语嫣紧张地抓住他的前襟。秋日的阳光透过银杏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嘘，闭眼。"李恪的声音带着笑意，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抖开披风将她裹住，"抱紧了。"
马儿奔驰在禁苑的偏僻小道上，风在耳边呼啸。裴语嫣闭着眼，感受着身后人胸膛的温度。李恪的心跳透过层层衣料传来，稳健而有力，让她想起现代测过的心电图。
当马蹄声渐缓，她再睁眼时，己站在一片望不到边的荷塘前。时值九月，荷叶虽有些泛黄，却依然接天连叶，其间点缀着零星的晚荷，在夕阳下如同跳动的火焰。
"这是......"
"太液池西畔的野荷。"李恪解下披风铺在草地上，"宫里人嫌远，很少来。"
他变戏法似的从马鞍袋里取出食盒：杏酪粥用琉璃碗盛着，金乳酥还冒着热气，甚至还有一壶冰镇的葡萄酒。这样的珍馐在宫中都要按份例领取，他竟带出来这么多。
"你疯了？"裴语嫣瞪大眼睛，"私盗御膳是死罪！"
"父皇赏的。"李恪得意地眨眨眼，从怀中掏出块龙纹玉牌晃了晃，"我说要孝敬母妃。"
暮色渐沉，萤火虫在荷叶间穿梭，如同散落的星子。裴语嫣靠在李恪肩头，听他讲近日趣事：魏王被蜜蜂蜇了鼻子肿得像胡瓜，太子新得的波斯猫抓伤了长孙无忌的脸......
"对了，”李恪突然一脸严肃，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裴语嫣的发梢，轻声说道，“三日后父皇要去九成宫避暑，你想办法让杨妃带上你一同前往。”
裴语嫣闻言，不禁仰头看向李恪，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呀？”李恪的侧脸在暮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棱角分明，他的下颌线紧绷着，似乎有些紧张。
“因为……”李恪的声音略微迟疑了一下，然而还未等他说完，裴语嫣的耳根瞬间像被火燎了一般，烧得通红。她满脸羞臊地抓起一块金乳酥，猛地朝李恪砸去。
李恪见状，连忙大笑着躲开。他身手敏捷，轻松地避开了裴语嫣的“袭击”。裴语嫣见状，不肯罢休，起身去追李恪。两人在草地上你追我赶，嬉戏打闹，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
他们的笑声和呼喊声惊起了一滩正在休息的鸥鹭，这些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远方。月光如水，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渐渐拉长，最后融合在了一起，久久不散。
时间悄然流逝，寅时刚过，天还未亮，裴语嫣便被春杏从温暖的被窝里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快点啦！尚服局的人送衣裳过来了！”春杏的声音中透着急切。
裴语嫣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看到两套崭新的藕荷色宫装整齐地摆放在榻前。这两套宫装的料子显然是上好的越罗，柔软光滑，手感极佳。更引人注目的是，袖口处还绣着杨妃最爱的缠枝莲纹，精致而华丽。
这可是随驾去九成宫的殊荣啊！按照惯例，只有各宫的大宫女才有资格跟随皇帝一同前往九成宫避暑。而如今，这份殊荣竟然落在了裴语嫣的身上，这实在是让人有些意外。
"定是杨娘娘特意要的你。"春杏帮她系着腰带，酸溜溜地撇嘴，"听说九成宫的温泉水滑，洗完了肌肤能白三分呢。"
裴语嫣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包桂花糖："我给你带些香粉回来。"
宫门外，车驾己列成长龙。裴语嫣抱着杨妃的妆匣站在副车旁，忽然看见李恪骑着飒露紫从仪仗队前经过。他穿着亲王常服，金冠束发，在晨光中格外耀眼。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他却悄悄比了个手势——三根手指弯曲，像猫爪。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今夜子时"。
行至武功县歇息时，出了件意外。
韦贵妃养的拂菻犬突然窜向裴语嫣，将她手中的鎏金八棱杯撞翻在地。
"贱婢！"韦贵妃柳眉倒竖，"这可是波斯进贡的......"
"娘娘恕罪。"裴语嫣立刻跪下，趁机将早就备好的绣帕铺在碎片上，"奴婢这就补好。"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金丝，手指翻飞间，破碎的杯壁竟被缀连成蛛网状的镂空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咦？"李世民不知何时驻足观看，"这手法倒是新奇。"
裴语嫣垂首："奴婢家乡的法子，叫金缮。"
"陛下，"韦贵妃娇嗔，"这丫头分明是炫技......"
"挺好。"皇帝却摆摆手，"赏她匹绢吧。"
李恪站在不远处，嘴角微微上扬。
九成宫比想象中更壮丽。三十六处温泉汤池星罗棋布，主殿"丹霄殿"建在最高处，云雾缭绕如仙境。
裴语嫣被分到西偏殿的小耳房，窗外正对着一株百年紫藤。她刚铺好被褥，就发现枕下压着张字条：
**"紫藤架下有梯子，亥时我来接你。"**
字迹潦草，还画了只吐舌头的小狗。
她忍不住笑了，将字条含在嘴里嚼碎咽下。
伺候杨妃沐浴时，裴语嫣发现件怪事。
"娘娘，这池子......"她指着池底隐约的纹路，"好像刻着字？"
杨妃示意其他宫女退下，才轻声道："是前朝炀帝留下的《温泉铭》，你读得懂？"
裴语嫣俯身辨认，突然倒吸凉气——那些根本不是铭文，而是用楔形文字刻的星象图！最显眼处赫然标注着："荧惑守心，女主昌"。
"别看。"杨妃突然泼水抹花那些纹路，"去把本宫的浴袍拿来。"
当晚，裴语嫣在《隋书》里查到：大业九年，确实有"荧惑守心"的天象，同年便爆发了杨玄感之乱......
亥时三刻，紫藤架下的竹梯微微颤动。
裴语嫣蹑手蹑脚爬下去，被李恪一把抱进怀里。他身上的松木香混着酒气，显然刚赴完宴。"带你看个好东西。"他轻声说道，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然后轻轻地牵起她的手，引领她穿过那片茂密的竹林。
月光如水洒落在大地上，透过竹叶的缝隙，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在这片静谧的竹林中，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终于，他们来到了目的地——一方小小的温泉池。池边的石头上，刻着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一个戴着高高的冠冕，一个梳着精致的发髻，他们手牵着手，宛如一对恩爱的情侣。
"这是我十岁时刻的。"李恪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似乎带着一丝羞涩，"那时候，我就常常想，将来一定要带心爱的姑娘来这里，一起享受这温暖的泉水……"
他的话语还未说完，裴语嫣突然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嘴唇。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李恪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紧紧地拥抱着她，回应着她的热情。
温泉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将他们两人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彼此。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这温泉的水一般，平静而美好。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裴语嫣早早地起床，跟着杨妃一起练习书法。杨妃的字如行云流水，飘逸洒脱，让裴语嫣钦佩不己。
午后，阳光正好，裴语嫣会来到藏书阁，整理那些从长安运来的珍贵典籍。她小心翼翼地将每一本书都摆放整齐，感受着书籍的墨香，仿佛置身于知识的海洋。
而傍晚时分，总能"偶遇"来给杨妃请安的李恪。他总是会找各种理由多停留一会儿，与裴语嫣聊聊天，分享彼此的一天。有时候，他们会一起漫步在花园里，欣赏着夕阳的余晖；有时候，他们会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倾听着鸟儿的歌声。
这样的日子，虽然平凡，却充满了温馨和幸福。这日，她发现李恪走路有些跛。
"马球赛摔的。"他满不在乎地说，却在她递来药膏时乖乖卷起裤腿——膝盖青紫一片。
"傻子。"裴语嫣边涂药边掉眼泪，"她记得史书上明明记载了李恪这场输了，现在怎么赢了？她很好奇问到，你为什么这么拼命，不就是一场马球吗？
"因为......"他擦去她的泪，"想让你看见我赢的样子。"
裴语嫣在整理《兰亭集序》摹本时，发现夹页中有张药方。
字迹清隽，写着："西域雪莲三两，配黄酒服之，可解百毒。"
落款是"贞观十三年，杨氏"。
她猛然想起李恪中的"百日殇"......莫非杨妃早就？
正沉思间，窗外突然传来异响。裴语嫣吹灭蜡烛，看见一个黑影掠过树梢——那身形，竟像极了杨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