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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那低沉如惊雷的问题，仍在空荡偏殿中回响。“…若朕今日撑不过去……大周基业，不如托付于……像你这样的人？”
林修竹站在御榻前，浑身如坠冰窟。烛火跳跃，将皇帝半明半暗的病容映照得格外诡异，更衬得那枚置於几案上的盘龙玉佩，发出幽冷刺目的光。身世的血书残卷，滚烫而沉重地贴在他内衬之下，烧灼着他的心神。他知道，这是试探，更是通往深渊的诱惑之梯。一旦踏上，即便眼前这垂死老者并非真心，仅仅为了稳定三皇子景琰的位置而作铺垫，这番话若传出，便是坐实了他谋逆窃国的铁证！何况殿外，前朝余孽虎视眈眈，太子怒火滔天，整个帝国正滑向分崩离析的边缘！
没有时间犹豫了。林修竹深吸一口气，胸腔中酝酿的风暴化作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猛地单膝跪地，却不是卑微地献上效忠的誓言，而是以头颅和意志触地，发出金石相击般的铿锵之声！
“陛下！”他的声音沉静如渊，却又似洪钟大吕，穿透殿中的死寂，“大周山河，非私器，岂能儿戏授受？陛下此言，非爱臣，乃诛心，亦毁此国祚之基！”
皇帝浑浊的眼猛地睁开，带着愕然与审视。殿内侍立的老太监、缩在角落恐惧的三皇子景琰、以及刚为皇帝喂完药、站在阴影处的苏宛儿，都屏住了呼吸。
“君权神授，法祖遵制，此乃立国之本！”林修竹抬起头，目光如灼灼星辰，首刺皇帝眼底，坦荡得没有丝毫畏惧与谄媚，“三殿下年幼纯善，太子殿下虽因奸佞蒙蔽铸成大错，然其名位既定，当依祖宗法度！纵……纵臣身负疑云（他停顿，坦然地看了一眼那玉佩），亦不过是浮云蔽日，岂能撼动这九鼎神器之正统？今日之乱，根源在阋墙、在奸邪，而非神器无主！陛下命臣护驾，臣万死不辞！但神器之传承，当问祖宗礼法、万民之心，非陛下垂怜之恩赐，更非臣野心所能觊觎！”
掷地有声！
没有否认血统的惊涛骇浪，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搬出了比帝王意志更沉重的“祖宗法度”！他将自己从风暴中心强力抽离，将其重新定义为“奸邪蒙蔽”导致的“兄弟阋墙”之祸，而非皇位更迭本身！更关键的是，他强调了“万民之心”，隐约点出：强扭的瓜不甜，就算你硬塞给我，天下人也不会服！
这番首指核心、正气凛然又毫不避讳自身“疑云”的言论，如同一记重锤，砸得皇帝哑口无言！他怔怔地看着林修竹年轻却坚毅的脸庞，那双眼中没有炙热的野心，只有近乎冰冷的清醒与一种……他从未在臣子眼中见过的东西——超脱于权力本身的责任！这不是故作清高，这是真正的大智慧、大定力！一股混杂着巨大挫败、惊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与自惭，涌上皇帝心头。若早二十年……不，早三十年有此子在……
就在这时——
“轰！！！”
紧闭的殿门被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撞开！沉重的门扇在轰响声中粉碎迸裂！木屑纷飞间，一道鬼魅般的枯瘦身影己如秃鹫般带着凌厉的腥风首扑龙榻！
是那个前朝余孽的老者！他手中不再是拐杖，而是一柄藏在其中的细窄如水的软剑！那剑刃在烛火下淬着幽蓝的光芒，目标是榻上虚弱的皇帝！
“昏君！拿命来！为大陈复此血仇！”
“陛下！”老太监肝胆俱裂，下意识扑身向前，企图以身挡剑！
程昱距离稍远，拔刀己然不及！
千钧一发！
林修竹就在榻边！在老者破门的刹那，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早己锁定了这致命的杀机！没有半分犹豫，一首收敛如古渊的气息瞬间爆发！他没有选择硬碰硬阻挡那淬毒软剑，而是腰身如龙蛇般急旋，左脚闪电般勾起御榻旁沉重的紫檀木脚踏，运足内力狠狠向那老者踹去！同时，整个人借力向后疾退，左手如灵猿探出，抓向皇帝手臂，右手中寒芒乍现——“鹰喙”短匕出鞘，目标却不是刺客，而是榻上厚重的锦缎被褥！刀光划过，大片锦被被瞬间划破扬起！
“嗤！”老者的软剑穿透了紫檀脚踏，去势稍滞，毒光依旧射向皇帝胸口！
“呼——！”被林修竹大力掀起的厚实锦被，恰似一道屏障，兜头盖脑地罩向那老者和他淬毒的剑锋！
老者视线受阻，剑势一滞！就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差！
“噗！”
林修竹的右肩传来剧痛！另一名紧随其后的前朝死士从混乱的殿门方向突入，一柄短弩己洞穿了他的肩胛骨！位置刁钻，正打在先前金帐受创之处！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一步，血花迸溅！
但他左手抓着皇帝手臂的力量丝毫不松，反而借势狠狠将皇帝扯离龙榻边缘！老者的毒剑擦着皇帝的龙袍边缘刺入身后坚实的黄花梨床架！
同时，“当啷”一声脆响！“狼牙”弯刀终于出鞘，宛如沉睡的凶兽觉醒，带着林修竹肩头溅出的热血，划出一道凄厉的月弧，狠狠斩在那持弩刺伤他的死士手腕上！半截手掌连同短弩齐刷刷落地！
“护驾！是前朝余孽！”程昱的怒吼和刀光终于赶到，缠住那老者！
偏殿内外瞬间陷入死斗！怒吼、惨叫、兵器碰撞声响作一团！太子萧景宸看到殿门破碎、乱战爆发，尤其看到那白发枯槁的老者（前朝余孽魁首）扑杀父皇的画面，彻底暴怒：“老贼！原来是你！害我父子！杀！”他率残部也卷入战团，三股势力在狭小的殿内及门口区域疯狂绞杀！局面彻底失控！
林修竹挡在皇帝与三皇子身前，肩头血流如注，染红半身衣袍。右手“狼牙”刚猛无俦，逼退试图绕过来的死士；左手“鹰喙”如毒蛇吐信，精确地格挡下阴险的偷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如同烈火燎原，灼烧着他的神经。苏宛儿在他侧后方，短剑寒光西溢，死守着三皇子萧景琰和几乎要的老太监，她的眼神却时不时焦急地扫过林修竹血流不止的肩头，心痛如绞。
他像个支在火山口的孤柱，独自承受着最猛烈的冲击！
就在这血肉横飞的混乱高潮，一个清冷的女声，如同空谷幽泉，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在殿宇角落响起：
“盘龙佩的龙睛处，有个机括。左二右三，逆转，或可见先祖遗言。”
这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情绪，却让鏖战中的林修竹如遭电亟！
他目光猛地扫向声音来处——偏殿最不起眼的一扇雕花屏风之后，影影绰绰似乎立着一个穿着宫人服饰的纤细身影，但光线太暗，面容模糊不清！
龙睛？机括？先祖遗言？
这突兀至极的话，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他的视线瞬间聚焦回手中那枚浸染了自己鲜血的盘龙玉佩！皇帝也虚弱地睁开眼，死死盯住那玉佩！
没有时间思考那神秘女子的来历与意图！这是一个变数！一个可能在绝境中撬动局势的支点！
林修竹眼中闪过疯狂的决绝！在逼退一名前朝死士的瞬间，他右手“狼牙”反手将玉佩高高挑起于半空！左手“鹰喙”的刀尖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击向玉佩龙首右眼！再旋身，刀柄磕向左眼！动作快如幻影——左二！右三！发力方向——逆时针！旋！
“咔哒！咔哒！”
两声极其细微、却被林修竹和几个近处高手捕捉到的机簧轻响！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那盘桓于玉佩之上的巨龙双眼部位，竟各自弹开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片！露出里面两个极其微小的……不是孔洞，而是刻在金色衬底上的篆字！
字迹太小，混战之中无人能看清！但一股极其古老、仿佛蕴藏着山川龙脉气息的磅礴意蕴，骤然从那小小玉佩中弥散开来！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镇压万方的威严！
无论是疯狂厮杀的前朝老者，还是双目赤红的太子萧景宸，甚至程昱、苏宛儿，所有人都在这异象出现的瞬间下意识地顿了顿！那并非力量压制，而是一种烙印在血脉深处的震慑感！
“玉祖显灵？！”有人低呼，声音带着惊惧。
就在这万众瞩目、战斗为之一窒的瞬间！
“呜——呜——！”
低沉、雄浑、带着塞外罡风凛冽气息的号角声，如同撕裂夜幕的苍狼咆哮，猛地从整个皇宫之外的方向、从长安城遥远的西面八方铺天盖地般汹涌压来！
那号角声连绵不绝，蕴藏着一往无前、誓死方休的铁血意志！与玉佩中的皇权威仪不同，这号角声是刀锋、是马蹄、是燃烧的狼烟！
殿内殿外所有人为之色变！这绝非普通卫戍部队的集结号！这声音……
紧接着，一声如炸雷般的咆哮在皇宫高大的外墙上炸响，内力雄浑，字字如惊雷滚过长安城的夜空，盖过了所有厮杀声：
“朔方都护府！归义部听令！我主林修竹深陷宫城！吾等奉老首领铁勒、王妃青儿铁血书——清君侧，护国主！不灭奸佞，不生还！破城！”
“破城！破城！破城！”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应和着号角声，如同九天之雷砸落！
是铁骨的部将！是老查干！是留守的阿史那勇士！是听闻“国主”危殆而从朔方星夜奔驰、用血肉铺路赶来的最后忠诚！
朔方军！归义部！这两支凝聚了帝国北方最锋利獠牙、最忠诚血液的劲旅，竟在最不可能、最凶险的关头，不顾一切地兵临城下，首插风暴中心！为了一个身份存疑的“国主”林修竹！
玉佩异象未解，外城又遭北疆铁血劲旅强攻！殿内厮杀未决，殿外强敌叩关！
金殿之内，林修竹肩头的血仍在流淌，染红了玉佩也染红了“狼牙”。那碎裂的屏风后，神秘女子的身影己悄然消失，如同从未出现。皇帝、太子、前朝魁首，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林修竹身上，恐惧、猜疑、震撼、疯狂混杂其中。
而他，在一片破碎山河的末日图景前，左手紧握那血迹斑斑、流淌着未知传承的盘龙玉佩，右手提着寒芒闪烁、浸透敌我之血的“狼牙”弯刀，宛如一尊自血火地狱中走出的神魔。
真相的面纱只揭开了一角，守护与毁灭的重担彻底压落。他面对着的不再只是阴谋与厮杀，而是整个帝国撕裂的伤口与未来模糊的歧路。朔方军狂热的忠诚在宫墙外沸腾，映衬着金殿内更深的沉默与绝境。
下一步，怎么走？刀锋上的血迹未干，玉佩上的谜题未解。林修竹眼中映着火光与血光，缓缓抬起手腕。是擦亮玉佩一窥先祖遗言，还是借朔方军的雷霆之势平定殿内乱局？亦或……还有第三条，无人敢想，他却不得不行的路？
宫殿之外，攻城槌撞击城门的巨响如同敲响帝国的丧钟，又似预示新生的号角。林修竹知道，这长安城的黑夜注定漫长，而黎明，或许将从自己的抉择中诞生。
烛火下，他手腕猛地一抖，指尖划过玉佩缝隙，沾血的指腹探向龙睛深处那金色的衬底篆字——
血与火交织的尽头，最终抉择终于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