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姝几乎是跌撞着冲回后厨油腻的烟火气里,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冰冷的恐惧。周砚白那一个冰冷的“葱?”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她最深的秘密之上!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那葱末上微弱的银芒,那灵泉滋养过的气息,根本瞒不过他那双能洞穿“能量场”的眼睛!他会怎么做?揭穿她?把她当成怪物?还是像研究稀有标本一样,将她连同空间一起剖析?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后厨的嘈杂声、锅铲的碰撞声、蒸汽的嘶鸣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指尖无法控制的颤抖。空间里那株新生的嫩芽带来的狂喜,此刻被这刺骨的寒意冲刷得点滴不剩。
“静姝?静姝!你这是咋了?脸白得跟鬼似的!”王大姐咋咋呼呼的声音穿透迷雾,在她耳边炸响。一双沾着面粉、温热粗糙的手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许静姝猛地回过神,对上王大姐那张写满惊愕和担忧的圆脸。后厨里其他帮工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好奇又关切地望过来。
“没……没事,王姐,”许静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发飘,“就是……刚才走得急,有点头晕……”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哎哟喂!肯定是还没好利索!”王大姐立刻信了,心疼地拍着她的手背,“快坐下歇歇!我就说嘛,被张翠花那黑心肝的那么一闹,又给周教授做面,肯定伤神了!”她不由分说地把许静姝按到一张小板凳上,又风风火火地去倒热水。
许静姝捧着温热的搪瓷缸,指尖的冰凉被稍稍驱散,但心头的寒意依旧。她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只觉得每一道视线都像针扎一样。周砚白那冰封的脸,那洞彻的目光,那一个“葱”字,在脑海中反复回放,挥之不去。
“唉,静姝啊,”王大姐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她旁边,压低了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你跟姐说实话,是不是……让周教授给吓着了?”她朝食堂大厅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了然。
许静姝身体一僵,捧着缸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嗨!我就知道!”王大姐一拍大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周教授那人,是有点……那个啥,不近人情,跟块冰坨子似的!你是不知道,咱单位里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远远瞅他一眼都脸红心跳,可谁敢往前凑啊?那气场,冻死个人!”
许静姝扯了扯嘴角,心想何止是冻人,简首是能把人从里到外都冻透,连灵魂深处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不过啊,静姝,”王大姐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都喷到许静姝耳朵上,“姐跟你说,这男人啊,甭管他外面多冷,多硬,那心里头,总有一块地方是软的!是热的!关键啊,你得找对地方,戳进去!”她做了个“戳”的手势,眼神晶亮。
许静姝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她。
王大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傻丫头!这还不明白?周教授他……对你不一样!”
“啊?”许静姝彻底懵了。不一样?哪里不一样?用能冻死人的目光盯着她?用一个字吓得她魂飞魄散?
“啧!你看你!”王大姐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你想想!张翠花诬陷你偷东西,锁库房里,谁给你开的门?周教授!他老人家啥时候管过食堂这些鸡毛蒜皮?还有,他让你做面验证,结果呢?他吃了!还吃光了!他啥时候吃过食堂的东西?更别说还当众说了‘尚可’!今天,他又吃了你做的面,还叫住你了!对不对?”
王大姐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着,眼睛越来越亮:“你再想想,昨天你去他办公室,那钢笔!那么金贵的东西,他是不是借给你了?虽然不知道为啥……但借了就是借了!这代表啥?代表信任!代表……哎呀,反正就是不一般!”
许静姝听得目瞪口呆。王大姐这逻辑……简首惊天地泣鬼神!把周砚白那些冰冷得能冻死人的举动,全解读成了……另眼相看?这误会可大了去了!
“王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许静姝试图解释,声音发虚,“周教授他……他就是……对食材比较认真……”
“哎呀!你就别嘴硬了!”王大姐一副“我懂”的表情,用力拍了拍许静姝的肩膀,“姐是过来人!男人那点心思,瞒不过我!周教授那是什么人物?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能对你一个小厨娘这么上心,那肯定是有意思了!就是啊……”她皱起眉头,露出苦恼的神色,“就是他那个人,太冷!太闷!跟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这心思啊,都藏在冰壳子底下,你不主动点,指望他开口?下辈子吧!”
主动?许静姝吓得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主动去接近那座移动冰山?主动去试探那深不见底、可能隐藏着洞穿她秘密能力的寒潭?这和主动把脖子往铡刀下送有什么区别?
“这……王姐,这不行……”许静姝连连摇头,脸色更白了。
“有啥不行!”王大姐眼睛一瞪,随即又神秘地笑了,从她那油腻腻的围裙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小本子。“就知道你抹不开面儿!姐帮你!”她献宝似的把小本子塞到许静姝手里。
“这是……?”许静姝疑惑地打开旧报纸。
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用粗糙牛皮纸装订的简陋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有些地方还沾着油渍。字迹潦草,内容更是五花八门:
* “周教授,祖籍苏杭,书香门第,具体不详(赵明喝多了提过一嘴)”
* “不吃辣!一点辣都不沾!上次老李头炒菜多放了半勺辣子,他筷子都没动!”
* “极度讨厌葱姜蒜生味!切得再细都不行!必须熟透入味看不出原形!”
* “嗜甜?疑似!有次赵明从沪市带回一包大白兔,他破天荒拿了两颗!(虽然脸还是冷的)”
* “生活规律堪比钟表:早7:10到食堂(几乎没人),午12:00整出现,晚6:30离开。雷打不动。”
* “爱看书,啥书都看,厚的能砸死人。经常去图书馆古籍部。”
* “讨厌嘈杂,讨厌人多,讨厌油烟味(除了你做的东西?)”
* **“关键:幼时家逢大变?疑有旧疾?畏寒?冬天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办公室暖气开最大!”** (这条字迹格外用力,下面还划了横线)
* ……
林林总总,事无巨细,简首就是一部关于周砚白的民间观察实录!许静姝看得头皮发麻,这王大姐……简首是个人才!这情报收集能力,不去搞谍报都屈才了!
“看见没!”王大姐得意地指着本子,“姐可是下了功夫的!这叫知己知彼!他那层冰壳子硬,咱就得找缝儿!你看这条,‘嗜甜疑似’!还有这条,‘畏寒’!这就是突破口啊!”她指着那条“幼时家逢大变?疑有旧疾?”和“畏寒”,眼睛亮得惊人,“男人心里有伤,最怕啥?最怕冷!最缺啥?缺暖!缺甜!静姝啊,你想想,你这手做点心的本事……”
王大姐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找个由头,比如……就说感谢他上次在库房主持公道?或者请教他点学问上的事儿?然后,送上一碟子你拿手的、甜滋滋、热乎乎、香喷喷的点心!要小巧!要精致!要一看就花了心思!最好……能驱寒暖身的那种!就放在他桌上,啥也别说!放下就走!这叫……润物细无声!懂不懂?用你的‘暖’,去化他的‘寒’!一次不行就两次!姐就不信了,那冰壳子还能是铁打的不成?”
许静姝捧着这本沉甸甸的“锦书”,听着王大姐这胆大包天的“破冰计划”,只觉得荒谬绝伦,却又……隐隐有一丝动摇的裂缝。
用点心?用“暖”和“甜”?
去融化周砚白?
这听起来比用鸡蛋碰石头还不靠谱!
可是……她下意识地着粗糙的笔记本纸页。王大姐的情报虽然来源可疑,但有些细节,比如不吃生葱姜蒜、生活极度规律,确实与她观察到的吻合。尤其是那条“畏寒”和“幼时家逢大变”……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呢?那层坚冰之下,是否真的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痕?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主动接近,是否能……更好地观察他?了解他?了解他那种洞穿“能量场”的能力?了解他和空间之间那神秘莫测的联系?甚至……在可能的危机到来之前,找到一丝自保的契机?
恐惧依旧盘踞心头,但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名为“好奇”和“试探”的火苗,却在王大姐这堆“歪理邪说”和这本“情报锦书”的煽动下,悄然点燃了。
她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条加粗的“嗜甜疑似”,又想起空间里那株努力生长、叶片上银纹流转的新芽……或许……或许可以试试?
用空间的灵泉,用息壤滋养出的、带着一丝特殊生机的食材……做一道能暖身、能慰藉的甜点?不为了融化冰山,只为了……投石问路?
就在许静姝心乱如麻,捧着“锦书”的手心渗出细汗时——
“许静姝同志在吗?”一个清朗的男声在后厨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砚白的助手小刘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惯有的、面对后厨时的客气笑容。
“在!在呢!”王大姐反应最快,立刻捅了捅还在发愣的许静姝。
许静姝猛地回过神,心脏又是一紧,下意识地将那本“锦书”飞快地藏到身后,紧张地看向小刘。难道是周砚白……他改变主意了?要来追问那个“葱”字了?
小刘的目光在许静姝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秒,笑容不变,客气地说道:“周教授让我来传个话。”
整个后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周教授说,”小刘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周砚白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明日午间,备一份清淡病号饭。送至办公室。’”
病号饭?送去办公室?
许静姝愣住了。
王大姐的眼睛却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光芒!她用力掐了一下许静姝的胳膊,用气音激动地说:“看!看!姐说什么来着!机会!送上门的机会!”
小刘传完话,客气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后厨里压抑的议论声瞬间炸开!
“周教授点名要静姝做病号饭?还送去办公室?”
“我的老天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这算不算开小灶的最高境界了?”
“静姝!你要发达了!”
许静姝却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藏在身后的“锦书”,指尖冰凉。周砚白冰冷的命令,王大姐灼热的怂恿,还有小刘那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对她而言)的传话……如同冰与火的两股力量,在她心中激烈碰撞。
病号饭……清淡……
王大姐的“锦书”在背后发着烫,上面“嗜甜疑似”、“畏寒”、“暖身”的字眼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盘旋。
是谨遵命令,做一份最普通的清粥小菜?
还是……铤而走险,在王大姐的“锦书”指引下,夹带一点“私货”?用一份带着空间暖意、或许能驱散一丝寒意的……甜羹?
冰弦己动,锦书在手。是福?是祸?这送上门的机会,是通往生机的桥梁,还是踏入深渊的第一步?许静姝握着那本粗糙的笔记本,望着小刘消失的方向,第一次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无法回头的抉择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