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口封堵成功后次日,暴雨渐歇,天空依旧阴沉,浑浊的洪水在低洼处形成巨大的泽国,散发着浓重的泥腥与死亡气息。
老鸦湾溃口,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巨大伤口,终于在军民以命相搏下被强行缝合。粗壮的木桩、沉船、堆积如山的沙袋石块,混合着凝固的血浆与泥浆,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由血肉和意志浇筑的临时堤坝。浑浊的洪流虽被阻隔了大半,但仍有湍急的水流从缝隙中渗出,冲刷着堤岸。
劫后余生的士兵和民夫瘫倒在泥泞中,许多人伤口崩裂,在冰冷的泥水里打着摆子,面色青白,眼神空洞。空气中弥漫着伤口的腐烂味、排泄物的恶臭,以及一种无形却更加致命的疫病之气。被洪水浸泡过的尸体开始发白,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引来成群的乌鸦,发出不祥的聒噪。
“快!把尸体捞上来!集中焚烧!”忠勇侯的声音嘶哑,强撑着指挥,“伤营!伤营扩大!所有发热、腹泻、呕吐者,立刻隔离!接触过尸体、污水的,用生石灰水冲洗!”他的命令带着深深的忧虑。溃堤的洪水暂时堵住了,但随之而来的瘟疫,才是真正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
临时搭建的巨大伤营内,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缺医少药,条件简陋。军医和征调来的郎中们疲于奔命,脸上写满了绝望。普通的金疮药对洪水浸泡后的伤口效果甚微,而蔓延的腹泻和高热,更是如同无形的瘟疫,迅速在疲惫不堪、抵抗力低下的军民中扩散。
萧烬靠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任由军医重新包扎他身上崩裂的伤口。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这片惨烈的战场和哀鸿遍野的营地。金翎带来的神雨净化了溃口区域的污秽疫气,延缓了爆发,但范围终究有限。下游被洪水波及的区域,以及这庞大营地的深处,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
“陛下,药材…尤其是清热解毒、止泻固本的药材,严重不足!还有石灰、烈酒…用于消毒的也快没了!”军医首领跪地禀报,声音带着哭腔,“再这样下去…伤亡恐怕会比溃堤时更甚!”
萧烬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着怀中那枚依旧散发着微弱温热的嫩叶。微月…她还好吗?昨夜那隔空相助,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归真苑内,心灯树光华柔和,如同巨大的抚慰之源。沈微月依旧在昏睡,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呼吸己平稳许多。柳如烟守在她身边,看着妹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疼不己。昨夜那滴净世甘露保住了微月的性命,但透支的心神和灵魂的损伤,非药石可速愈。
柳如烟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个小玉瓶上,里面仅剩一滴晶莹的甘露。这甘露能救微月,是否也能救千里之外那些挣扎在瘟疫边缘的军民?可一滴…太少了!她走到心灯树下,双手再次按在温润的树干上,试图沟通那磅礴的生机,凝聚更多的甘露。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体内那股纯净的白光仿佛也因昨夜的透支而黯淡了许多,与心灯树的共鸣也显得滞涩,凝聚甘露的速度极其缓慢。
“金翎…”柳如烟看向栖息在枝头、金羽流淌着温润光泽的神鸟,眼中带着希冀,“你能…再帮帮我吗?就像昨夜那样?”
金翎熔金的瞳孔看向柳如烟,又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沧澜江畔的惨状。它轻轻鸣叫一声,振翅飞下,落在柳如烟面前。它用喙点了点柳如烟手中的玉瓶,又点了点心灯树最顶端一根刚刚抽出的、萦绕着浓郁生机的嫩绿枝条。
柳如烟瞬间明白了!甘露的力量源自她的白光与心灯树的生机融合。金翎无法首接凝聚甘露,但它可以携带蕴含着心灯本源生机的枝条!这枝条本身,或许就是最强大的药引!
她小心翼翼地折下那根嫩绿枝条,枝条断口处溢出浓郁的草木清香,光华流转。她将枝条用干净的丝帕包裹好,又取出玉瓶,将仅剩的那一滴甘露也滴在枝条的断口处。甘露瞬间被枝条吸收,整根枝条散发出更加柔和而强大的生命波动。
“金翎!拜托你了!”柳如烟将包裹好的枝条递给金翎,眼中含泪,“把它…送到能救最多人的地方!”
金翎用喙轻轻衔住包裹,熔金瞳孔中古老的纹路再次旋转起来,空间涟漪在周身剧烈波动。它深深看了一眼柳如烟和沉睡的沈微月,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金光爆闪!
唰!
空间被撕裂一道细微的金痕,金翎的身影瞬间消失。
老鸦湾伤营上空,空间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金色缝隙!一道金光激射而出,悬停在伤营中心上空!
“神鸟!是金翎神鸟又来了!”营地中眼尖的军民立刻发现了那金光璀璨的身影,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呼喊!
无数道疲惫、痛苦、绝望的目光汇聚到空中,如同仰望救世的神祇。
金翎并未停留,它俯冲而下,在伤营中心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空盘旋一周。它松开喙,那被丝帕包裹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与淡淡清香的枝条,如同神谕般缓缓飘落!
枝条落地的瞬间!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淡绿色光晕以枝条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迅速荡漾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伤营,甚至蔓延到溃口处和附近的灾民临时安置点!
光晕所及之处:
那些散发着恶臭的腐烂伤口,脓血迅速停止渗出,边缘泛起柔和的微光,以远超常理的速度开始收敛、结痂!
高热不退、浑身滚烫的病人,如同被清凉的泉水浸润,体温迅速下降,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
剧烈腹泻脱水、奄奄一息的灾民,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觉瞬间平息,虚脱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暖流,竟有力气挣扎着坐起!
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和疫病之气,如同被无形的扫帚清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令人精神一振!
连浑浊的积水洼旁,都迅速长出了一层细密的、充满生机的绿苔!
“神迹!真的是神迹啊!”
“我的伤…我的伤不痛了!”
“退烧了!我退烧了!”
“多谢神鸟救命之恩!多谢神树赐福!”
整个营地沸腾了!无数人挣扎着爬起来,朝着空中那金光璀璨的身影和地上那根神奇的枝条,涕泪横流地叩拜!绝望的阴霾被这神迹般的光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感激与重燃的希望!
军医和郎中们更是目瞪口呆,随即狂喜!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根枝条,发现它依旧散发着强大的生机。一名老郎中颤抖着切下一小段嫩芽,捣碎后混入清水中,喂给一个病情最重的孩子。片刻之后,那孩子青紫的脸色竟迅速转为红润,呼吸也变得均匀有力!
“神药!这是真正的神药啊!”老郎中老泪纵横,“快!以此枝条为引,辅以寻常草药熬制汤剂!它能解百毒,祛疫病,活死人肉白骨啊!”
溃口处,萧烬看着营地中爆发的生机与希望,再望向空中盘旋一周后化作金光消失的金翎,他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胸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暖流与豪情。他低头看着怀中那枚心灯嫩叶,声音低沉而坚定:
“微月,如烟,金翎…朕,必不负此心灯!”
他猛地站起,不顾身上崩裂的伤口,声音如同惊雷传遍西野:
“传朕旨意!以神树所赐灵枝为药引,广制汤药,救治伤患!工部即刻征调民夫,加固堤防,疏通泄洪河道!户部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朕,与尔等同在!此间事了,朕带你们——回家!”
“陛下万岁!大夏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未来的坚定信念,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