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微露。
山林间的清冷空气,携着草木的,渗入道观。
蒯铎己带着几个族中少年,在院中空地上教授“青松诀”的入门心法和基本招式。
稚奴和月奴也在其中,一板一眼地学着,神情专注。
景行在一旁静静观察了片刻。
待他们晨练暂歇,他才走到稚奴身边。
“稚奴哥哥,师父教的武学,感觉如何?”景行开口,声音平静。
稚奴抹了把额上的汗,小脸因为用力而红扑扑的。
“‘青松诀’好厉害!”
他眼中放光,随即又有些苦恼:“只是有些动作,还不太明白发力的窍门。”
景行微微点头。
“武学是根基。”
“能强身健体,能临危自保。”
“但,光有力气是不够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稚奴的眼睛上,那眼神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人心。
“从今天起,除了练武和识字算术,我还会教你一些别的东西。”
稚奴好奇地睁大了眼。
“景行师弟,是什么?”
他忍不住追问:“比‘星辰运转’还难懂吗?”
景行领着他到殿内一角。
那里铺着一张兽皮,上面放着几块木炭和一张干净的油纸。
“我们先不谈难不难。”
景行从容坐下,示意稚奴也坐。
他凝视着稚奴,问道:“我问你,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稚奴几乎没有思索。
“我想成为像爹爹那样的人!”
他挺了挺胸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坚定:“不,我要比爹爹更强!”
“我要保护好月奴,保护好族人,不让任何人再欺负我们!”
孩童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屈的倔强。
景行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赞许。
“很好,有志气。”
“但如何才能‘更强’?”
“如何‘保护’?”
“光凭蛮力冲杀,还是躲在这青城山里一辈子?”
他的问题,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稚奴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稚奴被问住了。
他皱起小小的眉头,陷入了认真的思考。
“我……我还不知道。”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景行拿起木炭,在油纸上随意画了一个简单的圈。
“这,代表我们现在的处境,青城山。”
他的声音沉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
“安全,但与世隔绝。”
他又在圈外,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形状。
“这些,是山外的世界。”
“有敌人,有我们不知道的危险,但同样,也有我们无法想象的机会。”
“我们不能永远困在这里。”
景行放下木炭,注视着稚奴。
“所以,你需要学会的第一样东西,叫‘审时度势’。”
“审……时度势?”稚奴跟着念了一遍,觉得这西个字有些拗口,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
景行缓缓解释道:“简单说,就是看清楚我们自己有什么,敌人有什么,周围的环境怎么样。”
“然后,再决定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对自己最有利。”
他指着油纸上的那个圈。
“比如现在,我们人少,物资匮乏,这就是我们的‘势弱’。”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积蓄力量,而不是不自量力地出去硬碰硬。”
“这只是最浅显的。”
景行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变得更加郑重。
“往深了说,你要学会看懂人心。”
他看着稚奴,目光深邃。
“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缘由,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有他深深恐惧的东西。”
“看懂了这些,你就能大致判断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甚至,能让他不知不觉,照着你的想法去做事。”
稚奴听得眼睛越发明亮,却也带着一丝孩童的迷惑。
“景行师弟,这……这是不是像话本里说的‘攻心计’?”
“可以这么理解其中的一部分。”景行淡然道。
“但‘攻心’并非最终目的,明辨才是。”
“你要学会分辨,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潜在的敌人。”
“谁可以借力,谁又必须时刻防备。”
“这很难。”稚奴小声说道,他感觉这些东西比背一百篇生涩的课文还要复杂得多。
“难,才更要学。”景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因为我们面对的,可能不是单独的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势力,一个错综复杂的棋局。”
“你,我,师父,月奴,所有族人,都是这棋局中的棋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稚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棋子,也可以有棋子的活法。”
景行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甚至,有些棋子,能决定一盘棋的最终胜负。”
他拿起身边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子,轻轻放在油纸上代表山外世界的某个位置。
“我还会教你‘逻辑’,让你思考问题能抓住根本,更有条理。”
“教你‘布局’,让你做任何事情,都能看得更远,谋定而后动。”
“教你‘权衡利弊’,让你在每一个关键时刻,都能做出最接近正确的选择。”
景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粒种子,播撒在稚奴的心田。
“这些东西,书上或许会有零星的记载,但绝不会有人如此系统地教你。”
“因为掌握了这些,就等于掌握了看透世事表象、洞悉其内核的钥匙。”
稚奴似懂非懂地听着。
他只觉得景行师弟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心里打开了一扇又一扇崭新的窗户。
窗外的世界,既光怪陆离,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与挑战。
“景行师弟,我……我能学会吗?”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景行看着他,目光温和,却又无比坚定。
“只要你肯学,用心学,就一定能。”
“稚奴哥哥,我们的敌人很强大,我们脚下的路,也还很漫长。”
“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我学!”
稚奴猛地挺首了小小的腰杆,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一种被点燃的火焰。
“景行师弟,你教我!”
“我不怕难,也不怕苦!”
他稚嫩却坚决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清晰回荡。
景行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眸光深处,是运筹帷幄的平静。
稚奴的这股劲头,很好。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也唯有如此,才能锻造出真正的利刃。
“好。”
景行重新拿起木炭。
“那我们今天的第一课,就从分析‘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开始。”
“你把你所知道的,所想到的,都说出来。”
稚奴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脸上满是肃然。
他努力回忆着,努力思考着,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堂真正意义上的“帝王之学”启蒙课。
月奴不知何时也悄悄凑了过来,她没有出声,只是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静地依偎在稚奴身旁,一同旁听着。
山林深处,无形的棋局己然落子。
而未来的棋手,正在此刻,懵懂而坚定地,迈出了他改变自身,乃至改变家族命运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