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气入骨,没救了。”一个干瘦、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
陈默转头,看到柳七姑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
这老太太挎着那个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医药箱,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地上的老刘,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检查一件被污损的器物。
“柳婆婆。”
赵刚对这个老太太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敬重,“您看这……”
“看?还用看?”
柳七姑的声音像砂纸刮过铁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赵刚。
她布满皱纹的手猛地抬起来,枯瘦的食指像根淬毒的钉子,首首戳向陈默的鼻子尖:
“都是这小子招来的!”
陈默被她点得一愣,一股憋屈混着后怕涌上来:
“我?我怎么招了?”
“怎么招了?”
柳七姑冷笑一声,那声音在空旷的拆迁区里显得格外瘆人,
“煞气盘踞此地多年,自有其平衡。你一来,带着那身不干不净的‘晦’气,乱翻祖宗的东西,还放血启了那箱子!这镇煞石一破,地脉断了根,底下埋着的‘东西’闻着味儿就醒了!那包工头不过是个被煞气冲了脑子的倒霉催,是前菜!真主儿还没出来呢!”
她说着,目光越过陈默,投向老刘他们之前疯狂挖掘的地方——
那口被碎石和烂木头半掩着的古井。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猛地一沉。
刚才只顾着老刘,没留意那口井。
此刻,借着天光,他清晰地看到,一缕缕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暗红色雾气,正丝丝缕缕地从井口那些砖石的缝隙里无声无息地渗出来。
那雾气很淡,像稀释的血水蒸腾出的水汽,若有若无地漂浮在井口上方尺许的地方,凝而不散。
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腥甜味,似乎正是来源于此。
“红…红雾…”
陈默喉咙发紧。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古董手机,指尖刚碰到那冰冷的塑料壳,就感觉它隔着布料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震动,像一颗不安的心脏在跳动。
没有新信息,但它“醒”着,在警告。
“井煞,还是最凶的那种‘红鸾煞’。”
柳七姑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
“看这颜色,底下埋的,多半是个穿红嫁衣的。”
她布满老茧的手飞快地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摸出几个粗糙的土黄色小纸包,塞给赵刚。
“雄黄粉混了朱砂和艾草灰,撒在井口周围,能顶一阵子。动作快!这雾再浓点,沾上就得烂肉蚀骨!”
赵刚脸色凝重,接过纸包,立刻招呼还心有余悸的几个手下:
“愣着干什么?撒!离井口远点!”
手下们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接过纸包,隔着老远就开始往井口周围抛洒。
淡黄色的粉末飘散开,接触到那若有若无的红雾时,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腾起一缕缕微不可查的白烟,那股腥甜味似乎被冲淡了少许。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陈默飞快地掏出那本残破的《夜巡笔记》。
粗糙泛黄的纸页在指间翻动,他急切地寻找着关于“井”、“红雾”或者“煞”的记录。
终于,在“地煞篇”末尾几页,一行潦草褪色的字迹撞入眼帘:
**废校藏镜,镜裂归墟启。**
**井底红鸾,怨结百年胎。**
**铃音引路,破妄见真骸。**
**非是新娘,乃棺中待。**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被撕掉了关键的部分,只留下参差的毛边。
废校藏镜?
镜裂归墟启?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不是第一次看到“废校”了!
但此刻顾不上细想。
铃音引路?破妄见真骸?
他猛地看向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古旧青铜铃铛。
“柳婆婆!”
陈默指着笔记上的字。
“这上面说,铃铛能引路?破妄?还有,它说‘非是新娘,乃棺中待’?什么意思?井底不是新娘?”
柳七姑正从医药箱里拿出一把晒干的、气味刺鼻的草药,闻言动作一顿,浑浊的老眼扫过笔记上的字迹,又瞥了一眼陈默腰间的铃铛,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
“哼,祖传的东西,到你手里就剩个响儿了?‘引路’是引魂铃的路,‘破妄’是破怨灵幻象!至于新娘…”
她冷哼一声,抓起那把草药揉碎,扬手洒向井口方向,草药碎屑混合着雄黄粉,与红雾接触的“嗤嗤”声更密集了些。
“穿红下葬的,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新娘?多半是厉鬼索命的幌子!底下那口烂棺材,才是它的老窝!”
柳七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炎凉:
“这怨气百年不散,凝成红煞,寻常手段根本近不了身!你那破铃铛要是还有祖宗半分灵性,响得够狠,震散它片刻幻象,或许还能看清它真身弱点在哪!不然,就等着这片地界,给它当陪葬的婚房吧!”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陈默头上。
看清真身弱点?靠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铜铃铛?
他低头看着那小小的铃铛,铃身布满铜绿,毫无光华。
就在这时,井口异变陡生!
“嗤嗤”声骤然加剧!
原本稀薄的红雾猛地翻涌起来,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深浓、粘稠,像一锅烧开的、污浊的血浆!
柳七姑撒下的草药碎屑和雄黄粉被迅速侵蚀、变黑、碳化!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腥甜恶臭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打开了腐烂千年的棺椁,使人欲呕!
“呃啊!”
离井口最近的一个撒药队员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他的手腕上沾到了一丝飘散过来的深红雾气,皮肤瞬间泛起密密麻麻的水泡,水泡迅速破裂、溃烂,流出黄黑色的脓水!
那溃烂正以可怕的速度向上蔓延!
“退!快退!”
赵刚厉声大吼,一把拽住那个队员往后拖。
其余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撤。
浓稠的红雾如同有生命般,开始从井口向外蔓延、扩散,像一只巨大的、污血构成的魔爪,要攫取周围的一切生机。
被它触及的砖石表面,迅速蒙上一层暗红色的、粘腻的湿痕。
废墟间残存的几株枯草,瞬间变得焦黑酥脆,化为飞灰。
“来不及了!”
柳七姑脸色铁青,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
“煞气爆发!它要出来了!小子!你的铃!”
陈默看着队员溃烂的手臂,听着那皮肉腐蚀声,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首冲头顶。
他一把扯下腰间的青铜铃铛,入手冰凉沉重。
笔记上说“铃音引路,破妄见真骸”!祖宗的东西,就靠你了!
陈默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火辣辣地疼。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死命地摇动起那枚古旧的青铜铃铛!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死寂的废墟中骤然响起,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腥风恶臭!
然而,预想中的洪钟大吕、驱邪破煞的仙音并没有出现。
那铃声,又细又脆,甚至有点干涩,像个顽童在摇拨浪鼓。
在翻涌的血雾和队员痛苦的呻吟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可笑。
柳七姑眼中刚燃起的一丝微光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果然如此”的讥讽。
赵刚和其他队员也愕然地看向陈默,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病急乱投医的疯子。
陈默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完了?就这?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起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阴寒低鸣,猛地从井底爆发出来!
那声音瞬间压过了微弱的铃声。
噗通!噗通!噗通!
陈默感到自己心脏的跳动骤然变得沉重无比,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腥甜。
“嗬…嗬…”
浓稠如血的红雾疯狂翻腾,一个模糊的、扭曲的红色轮廓,正在井口那翻涌的血色中缓缓凝聚、升起!
青铜铃铛那微弱的声音,彻底被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