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断尾在烛下流转微光,裂痕深处幽蓝火星明灭。
沈璃指尖拂过冰冷骨节,心口胎记猝然灼烫!
赤金流质在尾骨内奔腾呼应。
窗外月影下,玄铁护腕的冷光一闪而逝。
她猛地合拢妆匣暗格。
锁扣轻响,盖住了墨羽退入阴影的足音。
锁妖井的森寒与那惊天动地的能量风暴,仿佛被厚重的王府高墙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西院这间偏僻的厢房内,死寂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还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沈璃背靠着冰冷紧闭的门板,滑坐在地,许久才积攒起一丝力气。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几乎要将她碾碎。左肩的伤口在粗暴的拖拽和捆绑下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渍在靛青色的粗布衣衫上晕开,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更深的,是灵魂深处残留的震荡——那金色光网的无情镇压,墨羽绝杀刀锋的冰冷死意,灼夜被碾轧得几乎溃散的妖形,以及最后……那撕心裂肺的痛吼,那决绝的一斩,那崩碎一切的赤金锋芒,还有……那截如同破碎星辰般坠落的、布满裂痕的血玉断尾!
断尾……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她的意识。她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挪到临窗那张斑驳的旧木桌前。桌上,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手指颤抖着,拉开了桌下那个不起眼的暗格。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用褪色靛蓝碎花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物体。
一层层解开布包。
那截血玉般的断尾,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
尺余长,婴儿手臂粗细,通体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半透明深红色,仿佛凝固了亿万载岁月的岩浆,又像是沉淀了最浓烈妖血的玉髓。触手冰凉刺骨,那寒意并非寻常的冰冷,而是一种能冻结骨髓、渗透灵魂的荒古深寒,与灼夜身上那股气息如出一辙。断口处参差不齐,布满了蛛网般细密、令人心悸的裂痕,如同被巨力反复捶打过、濒临彻底崩碎的琉璃。裂痕深处,一点幽蓝色的火星微弱地跳动着,如同濒死的萤火,每一次明灭都散发出一种阴冷、跗骨之蛆般的怨毒气息——情毒反噬的烙印。
最奇异的是它的内部。透过半透明的深红“玉质”,清晰可见无数缕赤金色的、如同液态熔岩般的流质在无声地奔腾、咆哮!它们被禁锢在这冰冷的骨节之中,每一次冲击都让那些蛛网般的裂痕边缘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仿佛不甘的困兽在疯狂撞击着牢笼。只是此刻,这些赤金流质的光芒变得极其黯淡、迟滞,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奔流,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虚弱。
这便是九尾狐妖的命元之根?斩断它,如同斩断道基,自毁前程?沈璃凝视着这截断尾,心中翻涌的惊疑如同冰冷的潮水。那个非人的、邪异的、以情愫为食的红袍妖物,为何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那句在灵魂深处炸响的“闭眼”,那份注入心脉、驱散锁妖井阴寒、护持她神魂的温暖力量……这一切,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钥匙,狠狠捅进了她冰封的、充满恨意与警惕的心锁。
困惑、震撼、一丝荒谬绝伦的复杂,在她冰冷的眼底疯狂交织。
她伸出指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探究的微颤,轻轻抚向那冰冷刺骨的裂痕。
指尖触碰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悲怆与暴戾气息,顺着冰冷的骨节猛地窜入指尖!如同最猛烈的电流,狠狠击中她的灵魂!那气息中,混杂着无法磨灭的梅香、血腥,以及属于灼夜本源最深处的洪荒印记!仿佛这截断尾本身,就是一段凝固的、属于他的痛苦嘶吼!
沈璃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指尖瞬间缩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雷!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心口——那里,锁骨下方的赤焰胎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清晰而灼烫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引动,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瞬间从那胎记深处涌出,顺着血脉蔓延开来!
几乎就在心口胎记灼烫的同时!
异变陡生!
那截血玉断尾内部,原本黯淡迟滞、静静流淌的赤金流质,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变得明亮、活跃起来!无数缕赤金色的光芒在深红的骨节内疯狂加速奔腾、冲撞!光芒透过半透明的“玉质”和蛛网裂痕,在昏暗的厢房内投射出跳跃的、如同熔岩河流般的光影!那奔腾的姿态,充满了躁动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呼应!
断尾内赤金流质的奔腾,与心口胎记的灼烫悸动,竟在同时发生!并且,随着沈璃心绪的剧烈波动(惊疑、震撼),那胎记的灼烫感和流质的奔腾速度,隐隐同步!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共鸣感,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连接了沈璃心口的赤焰胎记与桌上的血玉断尾!
沈璃瞳孔骤缩!她死死盯着桌上那截光芒流转、内里熔岩奔腾的断尾,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按着的心口位置。隔着粗糙的布料,都能感受到那处肌肤下传来的、与断尾内流质奔腾节奏隐隐契合的温热搏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情魄……狐火……难道她的情魄之力,与灼夜的本源妖力,竟有如此诡异的联系?!这胎记的灼热,是因为感应到了同源的力量?还是……这本就是某种她尚未知晓的羁绊?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脖颈,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这断尾,这胎记,这非人的灼夜……他们之间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母亲留下的赤焰胎记……难道并非仅仅是至阴命格的标记?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富有规律、如同金石敲击地面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窗外传来。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厢房内沈璃沉浸于巨大谜团的死寂!
沈璃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冰水浇头,所有的困惑、震撼、悸动瞬间被极致的警惕取代!她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紧闭的窗户!
声音来自窗外檐下的阴影!
是……脚步声!
极其轻微、刻意收敛、却带着玄铁特有沉重质感的脚步声!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生命波动的韵律感,如同踏在人的心弦之上!
墨羽!
除了那个如同人形兵器、覆面刺青下只有一只冰冷灰眼的谢云州亲卫,王府中再无第二人会有如此独特、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他果然在监视!谢云州从未放松过对她的警惕!昨夜锁妖井的惊天变故,让这份监视变本加厉!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璃的内衫。她刚才研究断尾、心绪激荡,甚至胎记与断尾产生共鸣的景象……是否己被窗外那双冰冷的眼睛尽收眼底?那截血玉断尾就大喇喇地放在桌上!
沈璃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压下翻涌的惊骇,动作快如闪电!
左手猛地拂过桌面,将那截依旧散发着微弱赤金光芒、内里流质奔腾的血玉断尾扫入掌心!冰冷的触感和那残留的悲怆气息瞬间包裹住她的手!与此同时,右手闪电般拉开桌下暗格!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硬物碰撞的脆响。
血玉断尾被她毫不犹豫地塞回那靛蓝碎花布包,连同那冰冷的秘密和惊天的疑问,一起推入了暗格深处!她迅速合拢暗格的木板,动作干净利落,不露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沈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乱的心跳和肩头的剧痛。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窗户,面向空荡荡的房间,仿佛只是被窗外的动静惊扰,随意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己重新凝聚起惯有的、冰冷的沉静。
窗外的脚步声,在暗格合拢的轻微声响发出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仿佛暗夜中的猎手,在猎物做出反应时,那微不可察的凝滞。
随即,那冰冷、沉重、如同玄铁敲击地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原地踱步的监视,而是朝着远离厢房的方向,一步步,极其缓慢而稳定地退去。
笃……笃……笃……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庭院深处沉沉的夜色里。
但沈璃知道,那双覆面刺青下的灰色眼睛,并未真正离开。它只是退入了更深的阴影,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准备着下一次的窥探与锁定。
她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首,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血玉断尾冰冷刺骨的触感和内里奔腾的灼热力量。心口的赤焰胎记,那阵悸动与灼烫感己经平复,但方才那奇异的共鸣感,却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吞噬了最后一丝声响。
只有桌上的油灯,依旧在死寂中无声地跳跃,将沈璃孤立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细长而扭曲。暗格深处,那截布满裂痕的血玉断尾,如同一个沉默的、燃烧着未解之谜的火山,在冰冷的黑暗里,无声地等待着下一次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