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诊所的门外,那阵极其刺耳的、军用卡车紧急刹车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的符咒,瞬间攫住了诊所里每一个人的心脏。
紧接着,是一个军官用日语发出的、嚣张的、不容置疑的叫喊声。
“开门!例行检查!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给我滚出来!”
完了!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巨石,狠狠地砸在了老医生和两个学徒的心上。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快!快!”
江寻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的大脑,在那一瞬间,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受恐惧,只有一种如同机器般冰冷的、高速运转的冷静。
他指着地上那条刚刚被截下来的、血肉模糊的断腿,对着那个年长的学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耳语嘶吼道:“藏起来!塞到床底下!用最脏的破布盖住!快!”
学徒如梦初醒,他吓得浑身发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抱起那条还温热的断腿,手忙脚乱地塞进了最角落的一个病床底下。
“你!”江寻又指向另一个学徒,“把那盆血水端走!倒进后院的茅厕里!一滴都不能剩!”
“医生!”江寻最后看向了早己面如死灰的老医生,“用你那些草药灰,还有地上最脏的泥,把他的伤口盖起来!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烂了好几个月的、没人管的‘老烂腿’!”
老医生看着江寻那双在油灯下闪烁着骇人寒光的眼睛,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颤抖着手,抓起一把不知名的黑色草药粉末,混合着地上的尘土,胡乱地,涂抹在了那个年轻士兵刚刚被缝合好的、还在渗血的伤口上。
那狰狞的、新鲜的伤口,瞬间被一层肮脏的、仿佛溃烂了很久的“伪装”所覆盖。
“砰!!”
就在他们做完这一切的瞬间,诊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只穿着军靴的脚,狠狠地踹开了。
一名身材矮壮、留着仁丹胡的倭军曹长,带着两个端着三八大盖的士兵,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豺狼般的、挑剔的光芒,像一个走进自家猪圈的屠夫,审视着屋子里每一个待宰的生命。
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酒精的味道,让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老头!你就是这里的医生?”曹长用生硬的、带着一股高高在上优越感的中文,指着老医生问道。
老医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挺首了那早己佝偻的脊梁,用自己行医数十年来,面对达官贵人时,所积累下的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缓缓地回答道:“我只是一个略懂医术的郎中。兵荒马乱的,给这些可怜的乡亲,治点小病小伤罢了。”
“小病小伤?”
曹长冷笑一声,他用手中的指挥刀,随意地指了指满屋子那些缺胳膊断腿、呻吟不止的伤员。
“我看,这里面,藏了不少你们的溃兵吧?”
“长官说笑了。”老医生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苦涩,“他们,都只是被贵军的炮火误伤的、可怜的平民百姓罢了。您看,他们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曹长没有再说话,他只是迈开步子,开始在房间里,一个一个地,仔细地审视着每一个伤员。
他的军靴,踩在沾着血污的石砖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每一下,都像一柄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江寻和两个学徒,混在伤员之中,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江寻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
他袖中的那片金属片,己经滑到了指尖。
曹长走到一个断了胳膊的伤员面前,用刀鞘,粗暴地挑开他那肮脏的绷带,看了看里面的伤口。
他又走到一个被弹片划伤了脸的伤员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仔细地端详着。
他的动作,充满了侮辱和挑衅。
但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破绽。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稍稍放下了一丝的瞬间,曹长的脚步,最终,停在了那个刚刚做完截肢手术的、年轻士兵的床前。
他停了下来。
他那如同鬣狗般的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地嗅了嗅。
他闻到了。
尽管己经被草药灰和尘土所掩盖,但他还是闻到了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新鲜的、浓重的血腥味。
这味道,和他刚刚在城里,砍下那些“反抗者”头颅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狞笑。
“老先生,”他回头,看向老医生,“这个人的伤,看起来,可不像是‘小伤’啊。”
老医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他这是老毛病了。”老医生强作镇定地解释道,“腿上生了烂疮,我们乡下人,叫‘老烂腿’,天一冷,就发作,又疼又臭,好不了的。”
“哦?是吗?”
曹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弯下腰,仔细地看着士兵腿上那还渗着血的、崭新的绷带。
“这绷带,看起来,可不像‘老’的啊。”
他说着,伸出那把闪着寒光的刺刀,用刀尖,指向了士兵腿上的绷带。
“不如,就让我来亲自看看,”
他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般,冰冷而黏腻。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的刀尖,即将挑开那层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伪装。
那一刻,江寻的身体,己经紧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他知道,只要那层绷带被挑开,一切,就都完了。
他必须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