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的第七日,苏羡在溪边浣洗衣物时,指尖突然触到一块凸起的血痂。那是前日替江厌包扎伤口时,被他铠甲碎片划伤的,此刻结痂边缘却泛着可疑的紫黑色——和当日阿彻淬毒箭矢的色泽如出一辙。
木桶“哐当”一声倾倒在青石板上,溪水漫过她的绣鞋。苏羡攥着衣角跌坐在地,记忆如破碎的镜面重新拼合:江厌被箭矢擦过时,本该被毒雾染黑的伤口竟只渗出寻常黑血;他用魔力逼毒时,指尖流转的绯色光芒比往常黯淡许多;还有昨日午后,她撞见他独自在后院练剑,招式凌厉得根本不像重伤未愈的人。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三分慵懒的笑意。江厌倚着溪边的枫树,月白色长袍松松垮在肩头,锁骨处缠着的绷带却透出大片刺目的红。他垂眸望着苏羡时,眼尾泛红,像只受了委屈的幼兽,“喊了你三遍都不应,莫不是嫌我这伤拖累你了?”
苏羡猛地起身,衣角的水痕在阳光下蒸腾成雾。她盯着那抹虚假的血迹,喉间泛起苦涩:“你的毒,当真解干净了?”
江厌的睫毛颤了颤,踉跄着扶住树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怎么突然问这个?不过是旧伤发作……”话音未落,他突然捂住胸口咳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坠落在青石板上,绽成妖冶的红梅。
“别装了!”苏羡抓住他的手腕,月光石手链硌得两人皮肤生疼,“你那日根本没中毒,为什么要骗我?”她仰头望向那张苍白的脸,发现江厌眼底的慌乱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晦暗不明的情愫。
空气骤然凝固。江厌缓缓掰开她的手指,冰凉的唇贴上她的掌心:“我只是怕你知道真相后,会觉得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栗,“会觉得我为了独占你的关心,故意装作虚弱。”
苏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这才注意到江厌眼下浓重的青影,还有他后颈新添的淤痕——那是前日她半夜惊醒,慌乱中抓伤的。记忆潮水般涌来:这七日里,他总是在她靠近时咳嗽着推开药碗,说“若不是为了早些好起来保护你”;每当她被路过的采药少年多看两眼,他便会咳得喘不过气,非要她喂药才肯服下。
“你……”苏羡的脸颊发烫,“你明明很强,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江厌突然将她抵在枫树上,潮湿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只看着我。”他咬住她耳垂,语气带着病态的偏执,“那为我挡下噬魂咒时,我才明白,原来失去你的恐惧,比死亡更可怕。”
溪边的风突然变得燥热。苏羡望着江厌泛红的眼角,想起初见时那个清冷孤傲的魔修,此刻却像只被遗弃的幼兽,用最笨拙的方式渴求着她的关注。她的指尖抚过他锁骨处的绷带,触感却异常平整——那里根本没有伤口。
“江厌,你再这样……”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断。一队金纹马车停在溪水上游,为首的红衣女子从车帘探出身,眼尾的朱砂痣随着笑容颤动:“小郎君,可要随我去城里医馆瞧瞧?这般俊美的容貌,若是留下伤疤可就可惜了。”
苏羡感觉江厌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揽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咳得几乎首不起腰:“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娘子……”他抬起染血的手替苏羡理了理碎发,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小臂上狰狞的“伤口”,“她最见不得我与旁人亲近。”
红衣女子的目光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停留片刻,突然笑出声来:“倒是我唐突了。不过小娘子若是想找帮手照顾病人,我府上倒有几个伶俐丫头……”
“不必!”苏羡几乎是立刻开口,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又红了脸,“我一个人能照顾好他。”她转头瞪了眼偷笑的江厌,却在触到他眼底的占有欲时,心跳漏了一拍。
红衣女子离开后,江厌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咳嗽。苏羡气鼓鼓地从药箱里翻出银针:“既然装病,不如我给你扎几针,让你真生场大病?”
“别!”江厌抓住她的手腕,突然将人拽进怀里。苏羡跌坐在他腿上,鼻尖撞上他温热的胸膛,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我只是害怕……害怕你有一天会发现,比我强大的人比比皆是。”
他的声音里藏着化不开的恐惧。苏羡想起这些日子里,他总是在她入睡后偷偷查看她的短剑是否锋利,在她与旁人说话时不自觉攥紧衣角,甚至连她夸赞后山的野花开得好看,第二日整片山坡都会铺满精心移栽的花束。
“江厌。”苏羡捧起他的脸,月光石在暮色中泛起柔和的光,“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强大吗?”她的拇指着他眼下的青影,“是你在我被噬魂蝇围攻时,毫不犹豫地将我护在身后;是你为我特制短剑,在月下教我剑法的耐心;是你说‘你是我反抗命运的勇气’时,眼里的光。”
江厌的瞳孔剧烈震颤。他猛地扣住苏羡的后脑,滚烫的吻落在她唇上,带着破釜沉舟般的疯狂:“再说一遍,再说你喜欢我。”他的声音沙哑,指尖深深陷进她腰间,“我想听你说,只喜欢我。”
暮色渐浓,溪水潺潺。苏羡在窒息般的吻里恍惚意识到,这个看似强大的魔修,其实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当他的吻辗转到她脖颈时,她终于抓住他作乱的手腕,喘息着道:“下次再装病……”
“不会有下次了。”江厌含住她耳垂,含糊不清地说,“除非……”他抬起头,眼底翻涌着近乎偏执的爱意,“除非你想让我用别的方式,独占你的全部目光。”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苏羡望着江厌眼底的炽热,突然觉得脸颊发烫。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抱得更紧:“天色晚了,不如我们……”他的尾音被突然炸响的惊雷掩盖,暴雨倾盆而下,将两人困在小小的枫树下。
江厌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罩在苏羡头上,自己却被淋得湿透。他望着她慌乱的模样突然笑出声,伸手抹去她脸上的雨水:“娘子这般担心我,不如回去后亲手替我熬碗姜汤?”
苏羡瞪了他一眼,却在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雨声渐急,她靠在江厌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这样的他,比任何时候都真实可爱。
回到木屋时,两人都成了落汤鸡。江厌故意咳得惊天动地,非要苏羡帮他擦拭头发。烛光摇曳间,苏羡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明白,所谓病娇与花痴,不过是一个拼命隐藏脆弱,一个甘愿沉沦温柔。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当苏羡终于哄着江厌服下安神药,转身要离开时,却被他攥住手腕。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为那双盛满爱意的眸子镀上银边:“别走,我害怕……”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害怕醒来后,你又不见了。”
苏羡轻叹一声,任由他将自己拽进被窝。江厌滚烫的手臂环住她的腰,鼻尖埋在她发间,呼吸渐渐平稳。她望着他熟睡的侧脸,指尖轻轻划过他眉间的褶皱,心想或许正是这些不完美的小心机,才让这份感情变得鲜活而热烈。
晨光初现时,苏羡在江厌怀里醒来。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嘴角带着餍足的笑意。察觉到她的动静,他将人搂得更紧,沙哑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娘子昨夜,可还满意?”
苏羡的脸瞬间红透,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翻身压住。江厌低头吻去她眼底的羞怯,轻声道:“下次换你装病可好?让我也尝尝,为你牵肠挂肚的滋味。”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苏羡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突然觉得,这样充满烟火气的日子,远比惊心动魄的战斗更让人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