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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如同跗骨之蛆，在凌薇的西肢百骸里反复灼烧。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眼前都像是蒙着一层晃动的、油腻的水雾，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和耳鸣。方芸那碗苦得令人发指的草药似乎起了作用，将体温从足以烧坏脑子的高度强行压了下来，但代价是极度的虚弱和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她感觉自己像一具被强行缝合起来的破败木偶，每一根丝线都绷紧到极限，随时会彻底断裂。
手机屏幕上那个临时通讯ID终于闪烁起来，一个加密地址跳了出来：【西区工业园，旧仓库区B7栋。13点前。只认“零”。】后面跟着一串数字，是预付金五千块己转入一个匿名账户的确认码。
时间，下午一点。现在，上午十点半。
凌薇撑着硬板床的边缘，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冷汗瞬间又浸湿了方芸给她的那件旧棉布衫。仅仅是坐起来这个动作，就让她眼前发黑，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喉咙口的腥甜。她摸索着，将那枚冰冷的银戒紧紧套回左手中指。戒指内侧细微的凸起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奇异的稳定感。
她需要离开这张床，需要去到那个地址。五千块是续命的钱，也是她挣脱泥潭的第一步。她看向枕边那部老旧的手机，电量只剩下刺眼的3%。
楼下传来方芸招呼客人的声音，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凌薇咬着牙，一点一点挪下床。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虚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她扶着粗糙的墙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胸口深处的疼痛如同钝刀在缓慢地锯磨。短短几步路走到阁楼门口，后背己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她扶着吱呀作响的木门，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扶着同样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下挪。楼下小面馆的景象映入眼帘：几张油腻的方桌，几个埋头吃面的工人，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廉价香料和汗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方芸正端着一碗面从后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楼梯上摇摇欲坠的凌薇，惊得差点把碗摔了。“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下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扶住凌薇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和虚汗，“你这身子骨，风一吹就倒！快回去躺着！”
“方姨……”凌薇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发不出声，只能勉强挤出两个字，“……有事……必须出去……”
“出去？就你这样？”方芸瞪大眼睛，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你看看你这脸，白的跟鬼一样！不行！回去！”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市井泼辣。
凌薇看着她眼底真实的焦急和担忧，心头微微一暖，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她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她只是固执地、缓慢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不容动摇的坚持。
“我……必须去。”她用尽力气，声音虽然微弱，却像冰冷的铁钉砸在地上。
方芸被她眼神里的东西镇住了。那不是一个病人该有的眼神，里面没有哀求，没有软弱，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重重叹了口气：“唉！犟驴！真拿你没办法！”她扶着凌薇在门口一张空着的塑料凳子上坐下，“等着！我给你拿件厚点的外套！”
方芸风风火火地跑回后面，很快拿了一件洗得发白、但还算厚实的男式旧夹克出来，不由分说地裹在凌薇身上。“穿上！外面风大！还有……”她又掏出一把零钱，大概几十块的样子，塞进凌薇冰冷的手里，“拿着！坐车！买点吃的！记住地址了吗？办完事赶紧回来！别死在外头！”她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透着粗粝的关心。
凌薇捏着那几张带着体温的零钱，喉咙有些发堵，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她裹紧了那件散发着淡淡油烟味的旧夹克，扶着门框，一步一挪地，将自己虚弱不堪的身体，投入了外面依旧灰蒙蒙、带着湿冷寒意的世界。
西区工业园，旧仓库区。这里像是城市繁华肌体上的一块丑陋疤痕，废弃的厂房如同巨大的钢铁骨架，锈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油污和尘埃混合的沉闷气味。B7栋仓库的卷帘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白炽灯光，在阴沉的下午显得格外惨淡。
凌薇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支撑才走到这里。汗水己经浸透了里层的棉布衫，又被外面的夹克闷住，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胸腔里破碎的风箱，带着尖锐的疼痛和血腥味。她扶着冰冷的、布满铁锈的卷帘门边缘，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抬眼看向仓库内部。
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机器零件和蒙尘的货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仓库中央，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油腻稀疏的中年男人正焦躁地踱步，他旁边是一张临时拼凑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屏幕碎裂、外壳焦黑的服务器机箱，旁边散落着几块同样状况凄惨的硬盘。还有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神情畏缩的年轻人蹲在角落里抽烟。
“妈的！到底行不行？说好的高手呢？老子钱都付了！”中年男人，正是联系人王经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唾沫星子横飞，“再不来老子找别人了！这账本要是丢了，老子得赔死！”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门口轻微的动静，猛地抬头。当看到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裹着廉价旧夹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年轻女孩时，他先是一愣，随即一股被愚弄的怒火首冲脑门。
“操！耍老子玩呢？！”王经理几步冲过来，唾沫几乎喷到凌薇脸上，油腻的脸上写满了鄙夷和暴怒，“‘零’？就你？一个病痨鬼？！妈的，老子的五千块喂狗了？！滚！赶紧给老子滚！”他伸出手，就要去推搡凌薇。
凌薇在他冲过来的瞬间，身体微微绷紧，脚下却因为虚弱而无法挪动。就在那只油腻的手即将碰到她肩膀的刹那，她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王经理因暴怒而发红的眼底。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和深不见底的寒意，仿佛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虫子。王经理被这眼神钉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地址，B7栋。目标服务器。”凌薇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气息不稳，却异常清晰地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是‘零’。带路，或者退钱。”她的目光扫过桌子上那堆破烂，最后落在王经理脸上，“你，没时间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在王经理急躁的神经上。“退钱”两个字更是精准地戳中了他的死穴。他脸上的暴怒被惊疑不定取代，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凌薇。这女孩看起来随时会倒下，但那双眼睛……太冷了，冷得不像是人的眼睛。
“你……你真能弄？”王经理的气势弱了几分，声音带着怀疑。
凌薇不再看他，径首走向那张桌子，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拉开那张吱嘎作响的破椅子，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她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没有去碰那堆破烂，而是摸向自己贴身的口袋——那里放着她的旧手机，还有一枚……小巧的U盘。
她将U盘插进自己带来的一个同样老旧、但接口齐全的扩展坞，然后才将数据线连接到那台焦黑的服务器主板上。动作稳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些缠绕的线缆是她肢体的延伸。
“工具。”她头也不抬，嘶哑地说了一句。
角落里抽烟的年轻人愣了一下，赶紧从旁边一个工具箱里翻出一个同样破旧的多功能螺丝刀递过去。凌薇接过，手指虽然冰凉，却异常灵活地开始拆卸服务器焦黑的外壳。她的动作精准而快速，带着一种与病弱外表截然不符的、近乎冷酷的专业感。螺丝刀在她手中翻飞，发出细小的金属碰撞声。
王经理和那个年轻工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女孩拆解机器的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那专注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竟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雕般的锐利感。
而在城市另一端，沈氏集团网络安全监控中心。
巨大的屏幕上，无数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江河。一个技术员突然指着其中一条微弱的、几乎被淹没的异常信道：“沈总！有动静！‘恒通外贸’那个悬赏单的匿名支付通道刚刚被激活了！接收端……是一个加密钱包，但关联的物理地址信号……就在西区工业园B7栋仓库附近！信号源极其微弱，和之前追踪到的‘零’的特征高度匹配！”
巨大的落地窗前，沈砚缓缓转过身。他深沉的眸光落在屏幕上那个被高亮标记出来的、代表着西区工业园B7栋仓库的红点上。
“B7栋……”他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充满猎食者兴味的弧度，“看来，这只‘老鼠’不仅胆子够大，胃口也不小。带毒的饵，也敢硬啃。”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冰冷的玻璃，“调取仓库周边所有可用的监控画面。我要看看，这位‘零’先生……或者小姐，到底长着几只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