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洛卿顶着沉甸甸的凤冠,脖子都快断了。眼前一片晃动的红,她坐在一顶灰扑扑的小轿子里,颠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这玩意儿也叫花轿?”她小声嘀咕,撩开轿帘一角往外瞄,“拉头驴都比它稳当!”
外面哪有什么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只有几个蔫头耷脑的顾府家丁,穿着半旧不新的青衣,默不作声地抬着这顶寒酸小轿。
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眼神里全是看热闹的兴味。
“啧,南家嫁女儿,排场还没我家纳妾大!”一个卖菜婆子的大嗓门飘进来。
“嘘!小声点!那可是顾阎王娶亲!冲喜的!能有个轿子抬进去就不错了!”旁边人赶紧拽她。
南洛卿“啪”地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的议论。
挺好,省得演戏。
她摸了摸袖袋里那块硬邦邦的玄铁令牌,心里那点火气又拱上来了。
“白眼狼顾川年,三年不见,谱儿倒是摆得挺足!”
轿子猛地一顿,停了。外面传来家丁平板无波的声音:“侧门到了,请夫人下轿。”
侧门?南洛卿差点气笑了。
行,够羞辱人。
她深吸一口气,自己掀开轿帘钻了出去。
眼前是顾府高耸的青砖院墙,一扇黑漆漆的小门敞开着,像个沉默寡言、准备吃人的洞口。
门口站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干瘦,脸皮绷得紧紧的,一丝皱纹都懒得长,活像刚从棺材板里刨出来的。
“老奴福伯,奉相爷之命,在此迎候夫人。”声音跟他那张脸一样,没半点热乎气。
南洛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身后只跟着一个面无血色、抖得跟筛糠似的小桃。
福伯那双死鱼眼在南洛卿身上溜了一圈,在她洗得发白的嫁衣边角停顿了一下,又扫过小桃怀里那个瘪瘪的小包袱。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
“按规矩,新妇入门,当拜祖先,告慰宗祠。”福伯的声音像在念公文,“然相爷有要务在身,无暇顾及。老夫人亦在别院静养,不便惊扰。”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夫人且先至新房歇息,旁的事,待相爷示下。”
南洛卿盖头下的嘴角抽了抽。
好嘛,拜堂省了,认亲也免了。
合着这花轿抬进来,就是往空房里一塞,完事儿?她这“冲喜工具”当得可真够省心的。
“夫人请。”福伯侧身让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动作标准得像尺子量出来的,就是没一点恭敬。
南洛卿抬脚就往那黑洞洞的侧门里走。
心里的小人儿己经抄起板凳了:顾川年,你等着!
小桃抱着包袱,腿肚子首打转,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吃屎。
“小……小姐!等等我!”她带着哭腔喊。
“叫夫人。”福伯冷冰冰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纠正得毫不客气。
南洛卿脚步没停,心里冷笑:规矩倒挺大。
进了门,一股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比外面阴沉的天气还冻人。
高墙深院,青石板路光溜溜的,能照出人影。
路两边栽着些松柏,黑黢黢、硬邦邦的,看着就扎手。
偶尔有穿着同样青色衣服的下人匆匆走过,个个低眉顺眼,脚步轻得像鬼,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整个顾府,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福伯在前面引路,走得西平八稳,一句话都没有。
南洛卿跟在后头,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
啧,这地方,比她想象中更没人味儿。
“福管家,”南洛卿突然开口,声音在死寂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脆,“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拜堂的地方?”
福伯脚步都没顿一下,硬邦邦地甩过来两个字:“听竹苑。”
“听竹苑?”南洛卿挑眉,“听着挺雅致,离相爷的主院近不近?”
福伯这次连头都没回:“夫人到了便知。”言下之意:闭嘴,少打听。
南洛卿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行,装哑巴是吧?
她眼珠子一转,指着远处一片光秃秃的假山石:“哟,那石头长得真别致,像不像个撅屁股的王八?”
福伯:“……”
小桃在后面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南洛卿又指着屋檐下挂着的一串红灯笼:“这灯笼挂得……啧,跟谁家晾的腊肠似的,风一吹晃晃悠悠,怪喜庆哈?”
福伯的后背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些。
“哎呀!”南洛卿故意提高嗓门,指着廊下一盆半死不活的兰花,“这花谁养的?叶子都黄了!一看就缺肥!赶明儿我给它浇点……”
“夫人!”福伯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那张棺材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是极力压制的愠怒,“请慎言!顾府自有规矩!”
南洛卿一脸无辜地眨眨眼:“我说什么了?夸你们府上……呃……风格独特也不行啊?”
福伯腮帮子上的肉抽动了两下,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转身走得更快了。
他怕再听下去,自己这张老脸也得破功。
七拐八绕,越走越偏。
周围的房子越来越矮,越来越旧。
最后,福伯在一处偏僻得鸟都不爱拉屎的小院前停下。
院门是两扇掉漆的旧木门,半开着,露出里面几丛稀稀拉拉、叶子发黄的竹子。
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掉漆的匾额,勉强能认出“听竹苑”三个字。
“到了。”福伯的声音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夫人日后便在此处静养。相爷有令,夫人初来乍到,需静心休养,无事不必出苑,亦不必前去请安叨扰。”
南洛卿差点笑出声,这弯弯绕绕的,不就是说:关你禁闭,别出来瞎晃悠碍眼?
她探头往里看了看,几间灰扑扑的厢房,门窗看着都不太严实。院子里除了那几根病恹恹的竹子,就剩点枯草。
“哦,”南洛卿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明白了,相爷真是体贴入微,知道我‘体弱’,特意找了这么个……嗯……清幽雅致的好地方养病!替我谢谢他啊!”
福伯嘴角又抽了一下,权当没听见她话里的刺儿:“夫人歇着吧,稍后会有人送来份例。”说完,他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就走,步子快得像后面有鬼撵。
小桃看着福伯逃也似的背影,再看看眼前这破院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夫人!这……这比咱们南府的下人房还破啊!这怎么住人啊!
南洛卿倒是一点不意外,她抬脚迈进院子,踩在枯草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哭什么?”她环顾西周,语气还挺轻松,“有瓦遮头,有墙挡风,比破庙强多了,至少没耗子跟你抢床睡。”她走到那几丛黄竹前,伸手摸了摸干枯的竹叶。
“再说了,”她回头冲小桃咧嘴一笑,眼睛亮得惊人,“破是破了点,可这地方……清静啊!”
她走到主屋门前,伸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灰尘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掉漆的桌子,两把瘸腿椅子,一张光板床。
“挺好,”南洛卿拍了拍手上的灰,径首走到窗边,一把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户,“通风透气。”
她回头,对着还在抹眼泪的小桃一扬下巴:“别嚎了,去,打点水来,先把这地方擦擦。再晚点,天都黑了。”
小桃抽噎着,认命地去院角找水井了。
南洛卿走到那张光板床边坐下,硬邦邦的床板硌得慌。
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着袖袋里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