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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现，沈府内宅破晓的薄光逐渐退去残夜。
沈昭自柳如烟闺房出来，步下曲折回廊，掠过廊下残烛，袖中紧握着昨夜得来的账册与密信。
院里腊梅带着露水，香意暗沉，不见半分春意。
她不疾不徐整理衣襟，步履间不见半分慌张。
阿桃一早候在回廊尽头，见自家小姐眉色笼霜，却自觉安静收拾茶具。
沈昭吩咐她收束香柜，将重要账册密信锁进内柜，又低声叫道：“今晚子时之后，我要亲自巡视盐铺。
阿桃，把昨夜捧来的锦囊与药瓶一并收好，备我用。”
阿桃点头，瞧见沈昭收拾得极细致，又拉起衣袖披上一件灰青外衣。
沈昭低头环顾帷帐，手指轻敲木桌，眸中多了三分冷静的光。
午后，沈昭取道正街，缓步出行。江南初春，街市间往来熙攘。
她用薄绸掩住半边容颜，独自前往盐铺，沿途不断与小贩、乞儿等暗中以香囊为号信交换讯息。
对方一见那香色锦囊，神情肃然，入巷即递上一叠折好的纸片。
盐铺后院，几位救下的流民少女正在晒药，神色比过去多了分稳重自持。
沈昭吩咐她们将药渣悉数归类，又问道：“昨夜江北码头如何？
有人留意咱们的货运行踪吗？”
一名极瘦的少女抱着布篓快步而来，递上几张密写的薄纸，低声细语：“姑娘，夜里有生面孔出没码头。
我们使了化妆易容法，货物照例送出，那些人转头进了杨家倉，未敢再跟。”
沈昭把折页徐徐展平。一串日期和地名跃然纸上，细致地勾勒着各码头盐货的出入数额，以及某些暗号。
沈昭拿出随身的牛皮手账，一笔一画地增补。
书页掀点之间，她随棉指轻搓，额前发丝轻晃，满面沉静。
她缓缓道：“杨家倉这些人的活动再细查一遍，我要他们明日的行程时辰一笔不差。
若本地办不得，就交给庄上的吴娘。”
屋内一片肃静，流民少女们齐齐应下。沈昭示意她们关好内门，去库房核查新的药材和香笺。
院中檐瓦落下雨点残迹，春寒料峭，一道身影由侧门闪入。
是贺三，昔年在码头卖苦力，如今成了暗香阁的骨干。
他捧上一只青花盒子，上书：“甄庄今日来人，愿结交。”
沈昭抬眼，神色不变。她启开盒盖，细看里面一只叠放褶扇和一小袋银钱，心头略微一紧。
银中夹了张小纸条：“必有用人之处，奉上薄礼。”
沈昭冷冷一笑，把褶扇握在手中，轻轻在食指上旋转两下，墨眉一收：“以后但凡盐路新贵、小姓异动，都以这种折扇为信物。”
贺三低声应下。沈昭吩咐他：“把金钱分给码头的苦力们，叫她们记住，今后暗香阁留人，凡有困苦流民、少年女子，皆可安置。”
贺三连声道好，举目见沈昭眉宇纤细，神色柔中带冷，退得步步安静。
院外杂树掩映。沈昭持折扇，缓步踏进偏房。
她叫来几位少女，把写好名册与香囊一一派下，又将药材、镇痛膏包裹细细分好，柔声细叮咛：“你们以后各自分头，在江北、苏镇、湖口三地轮流巡视，每处三日，有急务用青莲徽章为印。
遇难事不可硬拼，记得先联络庄子上的采药人。”
少女们行礼，脸上多了自信的光。沈昭又低声吩咐：“所有情报、账册、货单，一旦凑齐送到暗香阁小楼，用崭新的红纸包裹，我要一日不落查明江南盐仓与豪门世族所有流动。”
安排停当，她静静坐回窗下，夜色渐合，将账册与密信都铺展案上，对着天青小炉点起烟叶。
融融暮色在窗棂浮动，立于香烟缭绕之下，显得苍白的面容更加沉静。
天光微暗时，二楼小阁忽有响动。沈昭起身登楼，却见一身素衣的裴砚不知从何处翻窗而入。
他抖了抖衣袖，把一包纸封随意丢在案头，声音懒散：“我带了京中朝会两天前议事的记录，还有晋王府暗卫动向。”
语毕，挑眉看她，嘴角浮着一抹不羁。
沈昭指尖一顿，把账册合起，将纸封拉过来看。
裴砚踱来案前，掂起昨夜新收的褶扇，嘴角一挑：“暗香阁——姑娘手笔不小，江南短短数日己聚人脉如此，倒让我有点儿吃惊。
来，沈昭，你打算如何用这张新网？只盯着盐商与苦力，未免太屈才。”
沈昭低头研磨信纸，扭头笑道：“盐道如网眼，商路连着江南百县，此网一成，便能探一切士族与门阀的手脚。
暗香阁，只是个开始罢了。”
裴砚随手把自己的情报摊开，一边讲解一边时不时侧头观察沈昭盯纸的神情。
他掀开纸角，道：“朝会上，裴家、高家等还是反对分名额给寒门。
皇帝嘴上说公平，却实则各家暗争不止。你若真要做事，需防朝中世家之口。”
沈昭翻看那薄薄纸页，唇角露出冷淡的笑意。
她仍旧一声不响，将自己所控盐路上三家的名单递过去。
裴砚连连点头，道：“你索性成了江南‘盐市盟主’。”
他转过身，随意靠在窗边，手指着窗棂，道，“如此一来，你若插手科举，采取何策？”
沈昭抬首，眉眼冷静收束，把袖口轻轻理顺。
她认真开口：“我要初步招揽江南寒门学子，备细名册，为来年科举起势，一旦有士族在考场做手脚，暗香阁随时能震慑督查。
再者，我要打通府学、童子试、乡试所有公务员脉络，不让横加暗害之人得逞。”
裴砚闻言眯起眼，手中折扇徐徐展开，轻敲桌面，半信半疑地道：“你难道不怕引全体世家为敌？”
话甫落，己然多了两分揣测。
沈昭轻轻把香炉拨开，把一张布满人名与路径的密表摇指给他看。
她语声低缓有力：“世家彼此勾结，寒门子弟困于学资、荐引。
若非我主之，则天下寒士永无出头之日。我若成局，他们若不服，就让他们识一识这江南新风。”
裴砚看着这场面，嘴边难得地浮出一抹真实的笑。
他收起折扇，又把自己查到的晋王府密信送上，道：“你这等布局，只怕京城还没反应过来，江南己悄悄换了一层天。”
他用指节轻敲纸页，补上一句：“彼此互补，倒有几分妙趣。”
沈昭嗤笑一声，淡淡开口：“什麽互补，不过是各取所需。
你裴公子要查北疆与兵械，我要扫清这十余年未了的痼疾。
权谋之下，没谁能独善其身。”
裴砚隐约多了几分兴趣，将暗卫传讯密符悄然留下，“我想知道，你到底还藏了多少锦囊妙计？”
沈昭收好纸封，把密报一块投入暗香阁的小木箱中，低声嘱咐守夜少女：“今后府外有信物来往，务必查明侧门可疑人物，严防死守。”
裴砚见她分派明细，手段扎实，随口调笑一句：“沈姑娘手下佳人如云，江南暗巷内外，都快要姓沈了。”
沈昭把所有材料收拾妥帖，并未接他的调侃，只道：“你若真想合作，今后所有京中情报，三日一份必送暗香阁阁楼。
迟一天，便不必来见我。”
裴砚耸肩应下，拨开窗户，倚着檐角半侧身子，手指轻柔地拍着青砖台沿，眼神在窗外夜色中略过。
沈昭自柜中取出一只漆匣，把全部新办的情报档案，一一密封，交予新来的骨干少女。
檐下夜色渐浓，霞光隐没。沈昭回转小阁，唇角紧抿，手持折扇在指间轻轻转动，仿佛一枚沉默的刀锋。
她的衣摆扫过案角，满室烟青光影里，眼神越发清楚明亮。
小阁楼里，案前摊开的绢纸如浪，未来的谋略、阴影、野望，早早铺展开来。
远处街巷传来零星青楼笑语，暗香阁新生于夜色之中，细密如织的情报网自此拉开，悄无声息地蔓延整个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