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那几粒诡异的“传导介质”,像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顾维桢和林景明心中激起的不止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凶手不仅仅在剪断头发,更像在进行一场精密而冷酷的“手术”,在受害者发根处植入某种未知的物质。这发现超越了复仇或变态的范畴,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实验性质。
顾维桢将那片载有胶状物的玻片小心封存,标记为最高优先级证物,准备动用更精密的化学分析手段。但他知道,破解那神秘物质的成分需要时间,而“青丝鬼”的镰刀不会等待。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不锈钢台上另一个不起眼的证物袋——里面是林景明在百乐门储藏室通风口附近仔细刮取下来的灰尘样本。灯光下,那些灰黑色的粉末里,似乎混杂着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异样光泽的碎屑。
“通风口的残留物,”顾维桢拿起证物袋,走到另一张配备了强力光源和大型台式放大镜的工作台前,“希望它能给我们指条明路。”
他将灰尘样本均匀地倾倒在黑色天鹅绒衬布上。深色的绒布如同无垠的夜空,立刻凸显出那些细微的杂质。顾维桢俯下身,巨大的台式放大镜将视野拉近,如同在星空中搜寻特定的星座。
林景明也凑了过来,屏住呼吸。放大镜下,灰尘的世界被无限放大:棉絮纤维、墙皮碎屑、昆虫残骸、食物碎渣…构成了一个微观的、混乱的垃圾场。顾维桢的手极其稳定,用一把尖细的驼毛刷,如同考古学家清理文物般,一点点拂去无关的浮尘。
时间在近乎凝滞的专注中流逝。汗水沿着顾维桢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钢制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的眉头始终紧锁,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反光的异样。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驼毛刷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粒比盐粒还小的碎屑。它混在一堆墙灰里,极不起眼,但在放大镜的强光首射下,却反射出一种独特的、冷硬的银白色光泽,绝非普通灰尘或金属氧化物所能拥有。
“找到了。”顾维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后的疲惫与发现交织的产物。
他用最细的镊子,如同在米粒上雕刻,将那粒微小的银屑从灰尘中分离出来,置于另一片洁净的黑色衬底上。然后,他调整了光源的角度,打开了放大镜上附加的环形LED补光灯。强光汇聚,那粒银屑的真容终于清晰地暴露出来。
林景明也看清了。那不是一片简单的金属薄片。它的边缘呈现出极其细微、却异常规整的锯齿状!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它微小的“身体”上,竟然分布着几个肉眼几乎无法分辨、但在放大镜下却清晰可见的、极其微小的孔洞!孔洞边缘光滑,绝非自然碎裂形成。
“齿轮…”林景明脱口而出,心脏猛地一沉。怀中的旧剪仿佛又灼烫了一下,那沉重、粗糙的质感与眼前这精密得令人发指的微型部件,形成了两个时代、两种“工艺”的残酷对比。
“不止是齿轮,”顾维桢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他再次调整放大镜的倍数,额头几乎贴在了镜片上,“看这些孔洞…边缘有极其细微的、螺旋状的摩擦痕迹…还有这侧面的凹槽…这更像是…一个微型联轴器或者传动轴套上的碎片!”
他首起身,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光芒。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墙角的文件柜前,哗啦一声拉开一个沉重的抽屉。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排排整齐摆放的、贴着标签的金属碎片样本——来自以往各种爆炸案、枪击案、机械事故的现场残留物。他快速地翻检着,手指划过冰冷的金属样本,发出急促的摩擦声。
终于,他抽出一个比火柴盒略大的透明塑料盒。里面,用棉花固定着几块微小的、同样闪烁着银白色光泽的金属碎片。标签上清晰地写着:“民国二十二年,虹口‘德孚’化工厂爆炸案,德国进口反应釜压力阀齿轮残片”。
顾维桢将塑料盒拿到放大镜下,与证物台上的那粒银屑进行极其细致的对比。光源下,两者的金属光泽、切割工艺、甚至细微的加工纹理,都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尤其是那些微型孔洞边缘特有的螺旋状摩擦痕迹,几乎如出一辙!
“啪嗒。”
顾维桢夹在指间、早己熄灭许久的雪茄,终于承受不住他无意识的用力,掉落在冰冷的钢制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几缕灰白色的烟灰随之散落。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放大镜下的两样东西,镜片后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
“德国精密机械…”他喃喃道,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确认感,“全上海…能生产、维修、或者拥有这种级别微型精密传动部件的…”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景明,眼神复杂难辨,有找到线索的锐利,更有面对深渊般的沉重,“不超过三家。而且…都和德国背景脱不了干系。”
证物室的白炽灯嘶嘶作响,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那粒微小的银屑,如同一个冰冷的坐标,指向了上海滩深处某个隐藏着精密齿轮与致命杀机的黑暗角落。林景明的手,再次按住了风衣内袋。旧剪的冰冷触感依旧,但这一次,他感觉握住的,仿佛是一把打开更恐怖谜题的钥匙。德国机械…那缕混合着发油与冰冷药水的气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机油与钢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