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青石镇警察所的瓦檐上汇聚成浑浊的溪流,顺着腐朽的橡木凹槽倾泻而下,在门前石阶上砸出连绵不绝的闷响。林景明推开那扇吱呀呻吟的杉木门板时,一股裹挟着劣质烟草、汗酸和霉湿稻草的浊浪扑面而来,几乎具象成灰绿色的雾瘴,黏糊糊地糊在他脸上。
屋内昏暗如夜。三张虫蛀斑驳的木桌挤在狭小空间里,五个巡警像融化的蜡像般瘫在条凳上。赵警长西仰八叉地陷在唯一一张藤椅里,沾满干涸泥浆的牛皮靴大剌剌地架在摊开的案卷上,压住了“柳依依失踪案”几个墨字。他正对着一个新来的年轻巡警唾沫横飞,烟头几乎燎着对方的眉毛:“…头发?屁大点事!陈家那小娘皮准是跟野汉子钻了芦苇荡!割头发?嘿,那是给相好的留个念想!”他嗤笑着,烟灰随着话语簌簌抖落,正掉在名单上“陈秀云”三个字上,烫出个焦黄的洞。
墙角立着林景明新置的桐油伞,深褐色的油布还在往下滴水,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圈不断扩大的深色水晕。他解下湿透的蓑衣挂在伞旁,露出挺括的深蓝警服,肩章上一道崭新的银杠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冷光。几个老巡警从烟雾里斜眼瞟他,浑浊的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排斥,像一群鬣狗打量着误入领地的幼鹿,十分吓人。
“林景明?”赵警长眼皮都没抬,从抽屉深处摸出个油腻腻的铜印,“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震得茶碗里发黑的剩水晃荡,“来得正好,西街王寡妇家丢了三只芦花鸡,去,给老子结了案!”
林景明没碰那枚象征权力的铜印。他径首走到斑驳脱落的土墙边,三两下撕掉糊在上面、印着《申报》电影明星画报的图钉,将一张用炭笔精心绘制的地图“啪”地摁在的墙皮上。七个鲜红的朱砂圈如同凝固的血滴,刺目地钉在镇西那片歪斜破败的吊脚楼区域。一根墨线如毒蛇般从七个红圈中蜿蜒穿出,越过地图上蜿蜒的河道,死死咬住城南一个微小的墨点。
“七桩割发案,自柳依依始,至前日米铺陈家幺女陈秀云止。”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切开了满室粘稠的浊气,“受害者皆于深夜被割去头顶一缕青丝,三日后自行前往慈云庵,随后人间蒸发。”他修长的手指越过地图上潦草绘制的河道、桥梁,最终重重点在那个墨点上,“赵警长,这不是私奔,是规律。”
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惨叫。赵警长像被火钳烫了屁股,一脚踹翻垫脚的破木凳,霍然起身,燃烧的烟头几乎戳到林景明挺首的鼻梁上:“放你娘的狗屁!毛没长全的雏儿,懂青石镇几斤几两?!”他一把扯下地图,粗糙的大手将其狠狠揉成一团,带着风声砸向林景明的面门,“再敢妖言惑众,老子扒了你这身皮,滚回你省城喝洋墨水去!”
纸团擦着林景明的额角飞过,跌落墙角,滚到那柄滴水的桐油伞旁。伞尖凝聚的水珠恰好在此刻落下,“嗒”一声轻响,精准地砸在展开一角的纸团边缘——慈云庵标记旁洇开一小片迅速扩散的湿晕,那湿晕里,竟透出一抹诡异的、新鲜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