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在雨幕中沉闷地荡开,如同垂死者的叹息。慈云庵彻底沉入墨汁般的黑暗,只有檐角偶尔滴落的水珠砸在石阶上,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嘀嗒”声。林景明伏在庵外一株百年老香樟虬结的枝干上,冰凉的雨水早己浸透衣襟,顺着脊椎滑下,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锥,死死锁住西墙根那片区域——白日里清慧师太曾“无意”用僧鞋碾过的泥地,此刻在黑暗中,竟浮着一层极其微弱的、油腻腻的反光!
更夫老沈佝偻的身影提着那盏昏黄如豆的灯笼,在巷口跛行而过。摇曳的光晕如同濒死的萤火,短暂地扫过庵墙粗糙的砖石表面。就在那点可怜的光晕移开的刹那,西墙根靠近地面的一块松动墙砖,极其轻微地“咔哒”一响!
一个不足五尺的瘦小黑影,如同暗夜滋生的鬼魅,狸猫般从砖缝里无声无息地钻了出来!更让林景明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那黑影肩上,赫然扛着一个不停蠕动的、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口扎得不甚严实,一绺湿漉漉、沾着泥污的乌黑发丝正挣扎着露了出来!借着远处偶尔划破天际的惨白电光,林景明看得分明——那发丝的末端,系着一小截早己褪色、却依然能辨认出原本是红色的旧头绳!这正是柳依依失踪当夜,她娘亲手给她扎辫子用的那根!
林景明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肾上腺素瞬间冲顶!那黑影扛着麻袋,动作敏捷得非人,轻松跃下低矮的庵墙,落地悄无声息,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毫不犹豫地朝着镇西那片如同怪兽骨架般的吊脚楼区域疾奔而去!
林景明如同离弦之箭,从香樟树上滑下,如影随形地紧追不舍。湿透的警服紧贴在脊背上,冰冷刺骨,却压不住他内心的灼热与惊骇。追至“沈记绣坊”那栋歪斜得仿佛随时会坍塌的吊脚楼前,黑影一闪身便没入了虚掩的、腐朽的木门内,消失不见。
门内是蛛网和灰尘的王国。惨淡的月光从屋顶巨大的破洞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气中无声浮动的尘埃和细密的棉絮。林景明划亮一根洋火,跳动的火苗舔舐上墙壁——那里密密麻麻贴满了泛黄发脆的《申报》、《新闻报》旧闻,日期集中在民国初年。社会版那些耸人听闻的标题,如“薄命女投黄浦江,遗书泣血控诉负心郎”、“富商始乱终弃,名交际花吞金自尽”等,都用刺目的朱砂笔重重画了圈,像一道道流血的伤口。
最里间,一个蒙着灰白粗布的绣架静静立着,像一口沉默的棺材。林景明掀开粗布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绷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观音送子图》,丝绢上,那低眉垂目、面容恬静的观音面庞,竟与白日里见到的清慧师太有着惊人的七分相似!只是画中人眉宇间少了那份化不开的郁气,多了几分未经世事的纯净。
绣架旁的工具篮里,躺着一把样式古朴的银剪刀,刀尖处一点暗红早己凝固发黑。林景明俯身欲取,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冷剪刀的瞬间,意外地碰到了篮底另一件更坚硬的异物!他拨开散乱的丝线和顶针,将那东西捻了出来——
一枚冰冷的、沾满黑色油污的黄铜齿轮!齿尖锐利如鲨鱼的吻,在洋火微弱跳动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幽光。齿轮中央的轴孔边缘,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烙印图案赫然在目:
** 德·精工**
两个扭曲的德文字母,如同毒蛇般紧紧缠绕着中央那个冰冷坚硬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