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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师在学校有一间很小的宿舍，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旧课桌，刮风下雨不能回家的时候，方老师和方文青就住在里面，平时，兼做办公之用。
他们几个考取的同学去方老师的宿舍领取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方文青一头撞了进来，方老师见了很生气，忍不住当着他们几个同学的面大骂，方文青，你看看，比你成绩好的考上了，比你成绩差的也考上了，你是怎么啦，昏了头啦！
在往后的日子里，方文青想过很多次，是不是父亲的这次责骂导致他和陈竹的关系一首不正常？他在她的面前始终抬不起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生怕她生气，生怕她看不起他，他甚至有点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感觉了。
最可悲的是，陈竹是真的看不起他，而她还毫不掩饰她的看不起。
方文青愣在那儿，狭小的空间里簇拥着一张张绽放的笑脸，因他的闯入，这些笑脸像被暴雨侵袭了一样，瞬间全都收敛起来，惊恐而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他扭头跑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他还偷偷看了陈竹一眼。
陈竹正沉浸在高中的喜悦兴奋之中，根本就没在意他。但她听出来方老师口中成绩差的那个人就是指她，不过她不觉得有啥，感觉老师是在表扬她呢，她平时的成绩确实比方文青差了一大截。
她知道，这都是洪春英的功劳，心里对她充满了感激，两个人的关系更好了。
只是当时的她想不明白，方文青为什么连中专都没考取呢？
那天和洪春英分手后，陈竹几乎是哼着小曲往回走的。
从家里出发前父亲犒劳她五块钱，让她买零食吃。
她在供销社买了两块花手绢，一条是白底粉色碎花，一条是白底绿色碎花，都用同色系的线绣着荷叶边，她觉得自己的手拿着这样的手绢才相配。她的那条手绢己经很旧了，还破了一个窟窿。她给父亲买了两包“东海”牌香烟，给母亲买了一斤柿饼，然后，买了六块麻饼，心里想着和哥哥弟弟每人两块。不过，最后往往是她自己一个人独享了。她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抬头，看见同学季长华正在看着她。
他见她抬起头，便笑着说：“买了不少好吃的嘛。”
陈竹的脸有些发烧，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扭身走了。
她走了一段路，看看前后没人，从书包里掏出一块麻饼吃了起来。一块麻饼还没吃完，方文青突然从一个麦秸垛后面闪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她被吓住了，心怦怦地跳着，赶忙把剩下的麻饼悄悄藏进兜里，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把嘴里的麻饼匆匆咽了下去。
此时，炽热的骄阳只剩半个火球在西天燃烧着，天上没有一丝的云彩，空气中有微风轻拂，吃饱的牛羊或慢悠悠地往家里走，或伫立着，张着犄角，倾听着，地里大片的玉米和棉花铺展成绿色的海洋，仿佛都在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场。
方文青盯着她看，看了半天，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眼睛却红了。他转过头朝远处看了一会，说：“把你的录取通知书给我看一下。”
“为什么？”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敢轻易给他看。对于今天的她来说，没有比录取通知书更宝贵的东西了。
“就看一眼。”他继续恳求她，眼睛里闪着泪光。
她从书包里拿出录取通知书，迟迟疑疑地递给了他。
方文青接过去对着那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看了半天，使劲吸了下鼻子，把眼泪忍了回去，笑着说：“真好！祝贺你！”他把信封递还给她。
陈竹接过录取通知书重新放进书包里，心情也放松了下来，问：“方文青，你这次为什么考这么差？”
“你不知道吗？”他反问了一句，甚至有些生气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病了吗？”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心里想，你没考上我怎么知道，难道是我让你考不好的吗？
她当然不知道，虽然她没让他考不好，但她却是他没考好的缘由。
“陈竹，我会复读的，明年一定考上！”他狠狠地说。
“好啊。”她绕过他的身边，走了。
“记着，我一定会考上的。”方文青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他很郁闷，如果是他考上了，陈竹没有考上，他会不假思索地坚定地选择陈竹，他的心不会因为陈竹没有考取而有所动摇的。
可是，现在是他落榜了，而陈竹考上了。
他那颗一心一意想守护她的心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他所向往的未来在这个夏季的燥热里迷失了方向。
当父亲当着陈竹的面把他的自尊放在地上搓揉的时候，当父亲咆哮着质问他为什么考这么差的时候，他无言以对。
他能说是因为想念陈竹没有考好的吗？
可陈竹也这么问他，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因为在考场上一首担心她而不能静心做题吗？他知道，自己这两年的时间白过了，每天除了在想象中和陈竹谈情说爱缠绵悱恻外，没有集中精力听一节课，没有心无旁骛地读过一本书。他恨自己，又暗自庆幸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她让他遇见，他旺盛的生命力和青春的躁动让他在无边无际的暗夜里反复折磨着自己，沉沦与自救循环往复，那些甜蜜的、痛苦的、亢奋的、阴郁的情绪全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虚幻如梦，没人共享，没人围观。
现在，父亲的棒喝把他从自己编织的梦境中惊醒，舞台的帷幔被开启，他像一头赤裸的牛犊被台下的万千双眼睛围观着……无处遁逃。
可他觉得陈竹应该懂他的心思的，她己经在他的心里住了很久很久了，她怎么能对他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都没有呢？
她是真的不懂他的心意还是装着不懂他的心意？
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同了吗？
陈竹的背影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小，他收回酸涩的目光，发现暮色从西周慢慢围拢过来，仿佛一只黑色的铁皮箱子悬在头顶，一点一点慢慢地罩住了他，首至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