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的、带着腐败药味和刺鼻血腥的黑暗,像冰冷的铅水灌满了狭小的囚笼。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扯动着腹腔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漩涡,无情地吞噬着所剩无几的意识。双腿间那片冰冷粘腻的血泊,正源源不断地带走生命的温度。沈岩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如同被抽空了骨头的皮囊,连颤抖的力气都己耗尽。耳中充斥着全城爆发的、如同地狱熔炉般的巨大喧嚣——漕帮的号角如同怒龙咆哮,兵刃交击的锐响,房屋倒塌的轰鸣,濒死的惨嚎,火焰燃烧的噼啪…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冰冷深渊的刹那——
“哒…哒哒…”
那阵轻微、带着试探和巨大恐惧的脚步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摇摇欲坠的意识边缘激起微弱的涟漪。
一只沾满污泥、骨节分明、属于少年人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扒开了洞口最外层的腐朽麻袋碎片和粘稠的药渣。浑浊的、带着血腥味的微光,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一张同样沾满污泥、写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的少年面孔,出现在扒开的缝隙口。不是阿水。是另一个在贫民窟里常见的、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洞内惨烈的景象——那蜷缩在血泊中、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身影,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还有…瘫倒在洞口外、被腐败药渣半掩的哑叔那毫无生气的尸体!
“啊!”少年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就要缩回手逃跑!
“别…走…”一个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从血泊中响起。声音的主人似乎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才从剧痛和窒息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少年的动作猛地僵住。他惊恐地看着血泊中那双艰难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睛因失血而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眼白浑浊,瞳孔甚至有些涣散,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执拗光芒。那光芒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绝望的恳求。
少年被这眼神钉在原地,牙齿咯咯作响。他猛地想起怀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还有那个逃走的、同样浑身是伤的阿水塞给他时,那同样绝望的眼神和嘶吼。
“他…他跑了…”少年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那个…那个抱着布的小子…他…他被那个像鬼一样的瘦高个追着…往…往染坊废墟那边跑了…”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组织语言,“他…他撞翻了好多东西…跑进黑巷子里了…那个鬼…那个鬼也追进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几乎是扔一样地塞进扒开的洞口缝隙里!
“他…他就给了我这个!说…说给里面的人!还说…还说‘沈哥救命’!!”少年说完最后几个字,如同被鬼撵着一样,猛地缩回手,转身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渣废墟!脚步声踉跄仓惶,迅速消失在巷口传来的、更加混乱的喧嚣声中。
洞口扒开的缝隙,重新被浑浊的光线和浓烈的血腥味占据。
沈岩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那件被“扔”进来的东西上。
那是一块布。一块被仓促卷起、边缘粗糙、沾满了污泥、水渍和…暗红血痕的布!正是《余烬》染缬的边缘一角!
阿水!他在亡命奔逃中,竟然撕下了《余烬》的一角!让这个偶遇的少年送了回来!他是在传递什么?是信物?是最后的线索?还是…绝望中的呼救?
“沈哥救命”!
那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岩几乎停滞的心脏上!阿水还活着!但他在被账房先生追杀!在染坊废墟的黑暗巷子里!他在向她呼救!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愤怒和强烈不甘的火焰,猛地从冰冷的血泊中窜起!如同濒死的火山最后一次喷发!
“呃…啊!”沈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身体猛地向上挣起!这个动作瞬间引爆了腹腔内疯狂的绞磨剧痛!眼前一片漆黑,金星狂舞!温热的鲜血再次从下身汹涌而出!但她不管不顾!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指,如同枯枝般颤抖着,死死抠住冰冷的地面,一寸一寸,拖着残破的身躯,朝着洞口那微弱的光线和那块染布爬去!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缠足处早己麻木的剧痛再次苏醒,尖锐地切割着神经!额角的伤口崩裂,温热的血混着冷汗流下。肺部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灼烧感。
爬!必须爬过去!拿到那块布!
全城的混乱喧嚣如同巨大的背景音,在她耳边轰鸣。漕帮的号角更加高亢激昂,兵刃交击的声音似乎更近了!知府衙门方向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混乱的脚步和惊恐的呼喊声,似乎正朝着城西这片区域蔓延!
时间!她在与死亡和混乱赛跑!
终于,沾满污泥血污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块同样冰冷、粗糙、沾满污秽的染布边缘!
一股冰冷而熟悉的触感传来——是《余烬》那独特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粗粝布面!指尖划过布面,在污泥和水渍的覆盖下,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一丝…不同于布面纹理的、细微的、粘稠的…凸起?
沈岩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染布拖到眼前,在洞口浑浊的光线下,不顾污秽,用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抹去布面上厚厚的污泥!
污泥被抹开一小片,露出了下面深褐色的、带着独特灰烬纹路的布底。
而在那布底之上,在污泥和暗红水渍的掩盖下,赫然有几个用某种暗红色、近乎发黑的粘稠液体写成的歪歪扭扭、几乎辨认不清的字迹!
那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是血!是阿水的血!
借着微光,沈岩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聚焦在那几个被污泥半掩、却如同烙印般刻入她意识深处的血字上:
**“布在身,人引开。西角废窑洞。”**
阿水!他抱着完整的《余烬》染缬,引开了账房先生!他将自己作为诱饵,将真正的“余烬”藏匿之处,用血写在了撕下的这一角布上!他将生的希望和复仇的火种,用血传递了回来!他最后喊出的“沈哥救命”,不是为他自己!他是在用自己的命,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巨大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岩的心口!比身体的任何一处剧痛都要猛烈!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头!
“噗——!”
一口滚烫的黑血,混合着胃里的草药残渣和无法言喻的悲愤,狂喷而出!溅洒在手中那块染着阿水血字的染布上!暗红的血与暗红的字,瞬间交融!
“阿…水…”沈岩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血沫和撕裂的剧痛。她死死攥紧了那块染布,指甲几乎要嵌进布纹里!冰冷的布面被她的血染得温热。
外面,混乱的声浪更近了!兵刃交击的锐响仿佛就在巷口!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哭喊如同潮水般涌来!一道燃烧的箭矢带着刺耳的呼啸,“夺”地一声,狠狠钉在济生堂后巷入口处的木柱上,火焰瞬间腾起!
猩红的毒染点燃的滔天巨浪,终于彻底淹没了这片腐朽的避风港!
沈岩蜷缩在冰冷的血泊和浓烈的血腥中,手中死死攥着那块染着双份血字的染布残片。残破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深渊边缘挣扎。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那被哑叔和阿水用生命点燃的、属于穿越者灵魂的疯狂火焰,却在全城燃烧的地狱火光映照下,烧穿了濒死的灰烬,重新爆发出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西角废窑洞…
那是她唯一的生路,也是阿水用命换来的,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火种。
她必须爬出去!爬出这腐朽的坟墓!爬向那片燃烧的混乱!哪怕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浸在自己的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