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霉味混杂着浓重的尘土气息,如同凝固的胶质,死死塞满了破败龙王庙的每一寸空间。残破的泥塑龙王像半埋在瓦砾中,空洞的眼窝俯瞰着角落里的狼藉。蛛网如同陈旧的裹尸布,挂满倾颓的梁柱。沈岩蜷缩在布满灰尘和碎石的冰冷地面上,身体如同被彻底拆散的破布娃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冰冷的钝痛和左臂伤口撕裂般的灼热。失血的眩晕如同厚重的铅幕,沉沉压在意识上空,每一次试图凝聚精神,都像是从粘稠的泥沼中奋力挣扎。
身体的极限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禁锢着她。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滔天恨意,如同濒死的火山最后一次喷涌的熔岩,强行将她的意识从昏沉的深渊中拖拽出来。眼皮沉重如铅,她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视野模糊,布满血污和灰尘。昏暗的光线从塌陷的屋顶豁口和残破的窗棂间漏下,勾勒出庙宇内部如同巨兽胃袋般的荒凉轮廓。
**靛青膏!**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所有的昏沉与剧痛!她的目光如同最警觉的毒蛇,瞬间扫向泥塑龙王像背后那道隐蔽的裂缝!
还在!
那粗麻布包裹的沉重轮廓,如同黑暗中的磐石,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冰冷而纯粹的靛青气息。十斤“孔雀尾”!张彪的贪婪换来的命脉!没有它,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呃…”一声压抑的嘶鸣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挣扎着,用沾满污泥血污、指甲崩裂的手肘,支撑着身体,试图坐起。缠足处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神经!小腹深处那冰冷的绞痛汹涌反扑!眼前瞬间被旋转的黑暗和爆裂的金星充斥!身体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不行!身体太虚弱了!别说染布,连坐起来都成了奢望!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脖颈。张彪只给了三天!十块“血纹烬”!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再次吞没时——
“沙沙…窸窸窣窣…”
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巨大恐惧和某种兴奋的窃窃私语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猛地从破庙那扇歪斜、几乎掉落的庙门外传来!
沈岩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收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一块尖锐的碎石!
庙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沈烬瘦小佝偻的身影率先钻了进来,他左臂依旧用粗糙的木棍和破布条固定挂在胸前,脸上、身上的灼伤水泡被厚厚黑药膏覆盖,散发着刺鼻气味。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亢奋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紧随他身后,三个如同受惊小兽般的瘦小身影,畏畏缩缩地挤了进来!都是贫民窟里常见的、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八九岁!他们穿着破烂不堪的麻衣,沾满了新鲜的泥污,脸上写满了极度的恐惧、茫然和一丝被食物诱惑的贪婪。三个孩子一进来,就被庙内浓烈的腐朽气息和角落那个如同恶鬼般的身影吓得挤作一团,牙齿咯咯作响。
“沈…沈哥!”沈烬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那三个吓坏了的孩子,“…人…找来了!黑皮!细眼!狗剩!”
他快速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沈岩,看到她惨烈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随即被更强烈的亢奋取代:“…灰…也…也搞到了!”他指了指自己背上一个同样沾满污泥的破麻袋,里面鼓鼓囊囊,散发出浓烈的烟灰和某种腐败植物燃烧后的刺鼻气味——显然是从某个刚被焚毁的废墟里冒险扒出来的劣质灰烬!
三个孩子被沈烬的喊声惊得又是一哆嗦。那个叫黑皮、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孩子,壮着胆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豆…豆子哥…你说…说管饭…还…还有铜板…真…真的?”
“叫沈哥!”沈烬猛地回头,凶狠地瞪了黑皮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被赋予“沈烬”之名后的凶狠和急于证明的迫切!他指着角落里如同恶鬼般的沈岩:“…以后…都…都叫沈哥!听…听沈哥的!饭…有!铜板…也有!”他从怀里摸索出几枚沾着污泥的铜钱(显然是沈岩之前给他的),在三个孩子眼前晃了晃,那冰冷的金属光泽瞬间点燃了他们眼中饥饿的火焰!
沈岩靠坐在冰冷的墙根,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那三个惊恐不安的孩子。黑皮(十三岁左右,骨架稍大,眼神带着一丝不安分的狡黠)、细眼(十岁左右,瘦得像竹竿,眼睛细长,透着怯懦和机敏)、狗剩(八九岁,最小,脏得看不出模样,只知道紧紧抓着细眼的衣角,吓得首哆嗦)。
人手…虽然只是几个被饥饿驱使的半大孩子,但总比没有强!灰烬…劣质,但勉强可用!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天!
“过…来…”沈岩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三个孩子如同被鞭子抽打,惊恐地互看一眼,在沈烬凶狠眼神的逼视下,畏畏缩缩地挪到沈岩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挤成一团,不敢再靠近。
沈岩没看他们。她的目光死死盯住沈烬背上那袋灰烬,又艰难地抬起手指向破庙后方那个浑浊发绿、散发着腥臭的死水洼:
“…灰…倒…水里…搅…成浆…”
沈烬立刻明白了!这是染布的第一步——制备碱液媒染剂!他放下破麻袋,用那只还能动的手,艰难地解开袋口,将里面混杂着草木灰、烟灰、甚至不明黑色颗粒的劣质灰烬,一股脑地倒入旁边一个捡来的、边缘豁口的破瓦盆里。然后,他踉跄着端起瓦盆,走到庙后的臭水洼边,舀起浑浊发绿的臭水,倒入灰烬中,再用一根捡来的粗木棍,开始拼命地搅拌!
浑浊的臭水混合着劣质灰烬,瞬间变成一盆粘稠、肮脏、散发着浓烈碱臭和腐败气息的深灰色浆糊!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呛得三个孩子首咳嗽。
“黑皮…细眼…”沈岩冰冷的目光扫向两个稍大的孩子,声音嘶哑却如同命令,“…去…帮…搅!”
黑皮和细眼被点名,吓得一哆嗦。但在沈烬凶狠的瞪视和铜钱的诱惑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学着沈烬的样子,找了两根木棍,忍着恶心和刺鼻的气味,开始用力搅动那盆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灰浆!
“狗剩…”沈岩的目光转向那个最小的、吓得快要尿裤子的孩子,“…捡…柴…生火…”
狗剩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出庙门,在乱葬岗边缘的枯草丛和倒塌的篱笆里,疯狂地捡拾枯枝败叶。
破败的龙王庙内,瞬间变成了一个诡异而忙碌的“染坊”:
* 沈烬忍着左臂剧痛,用一只手和牙齿,配合着黑皮和细眼,疯狂地搅动着那盆散发着恶臭的灰浆。
* 狗剩抱着比他个头还高的枯枝,跌跌撞撞地跑进跑出,在庙宇中央的空地上堆起柴火。
* 沈岩瘫坐在角落,如同垂死的指挥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环节,嘶哑地发出指令,纠正着细微的偏差:“…搅…用力…”“…柴…架高…”“…火…点起来…”
终于,一堆微弱的火焰在枯枝堆中艰难地燃起,散发出微弱的热量和呛人的烟雾。那盆灰浆也被搅得相对均匀,粘稠地沉淀在破瓦盆底。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沈岩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猛地刺向泥塑龙王像背后的裂缝:
“…靛青…膏…拿…一块…”
沈烬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如同进行最神圣的仪式,小心翼翼地走到龙王像后,解开粗麻布包裹,用那只还能动的手和牙齿,极其艰难地从一大块深蓝如宝石的“孔雀尾”靛青膏上,硬生生掰下拳头大小的一块!那纯粹、冰冷、如同凝固深海般的靛青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正在搅灰浆的黑皮和细眼都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眼中充满了惊骇!
沈岩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她沾满血污泥污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一个边缘豁口、勉强能用的破瓦罐(这将是他们的染缸):
“…靛青…砸…碎…放进去…”
“…加水…”她指向那盆粘稠的灰浆,“…灰浆…倒…一半…”
“…搅!”
沈烬立刻照做。他找来一块坚硬的石头,忍着左臂剧痛,将那块珍贵的靛青膏砸成大小不一的碎块,投入破瓦罐中。然后,用破碗舀起臭水洼里的浑浊绿水,倒入罐中。靛青碎块遇水并不溶解,只是悬浮着。接着,他端起那盆散发着恶臭的灰浆,极其小心地,将一半粘稠的深灰色浆液,缓缓倒入靛青罐中!
“哗啦——!”
粘稠的灰浆如同泥石流般注入,瞬间与靛青碎块和水混合!沈烬咬着牙,用那根粗木棍,开始疯狂地搅拌!
奇迹(或者说,灾难)在瞬间发生!
粘稠的灰浆与靛青碎块在剧烈的搅动中激烈碰撞、融合!灰浆中的强碱性物质迅速侵蚀着靛青块!深蓝色的靛青碎块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粘稠的灰浆中迅速溶解、扩散!灰蒙蒙的浆液如同被投入了墨蓝的深渊,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深邃、粘稠、浑浊!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靛青的纯粹、灰浆的碱臭、以及某种腐败发酵般的怪异气息,如同毒气弹般在破庙内轰然爆发!
这味道…比之前单纯的松烟灰浆或“地狱之灰”更加浓烈、更加诡异!黑皮、细眼被呛得连连后退,捂住了口鼻,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适!连正在添柴的狗剩都吓得缩到了墙角!
沈岩死死盯着瓦罐中那翻滚着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粘稠蓝黑色浆液!成了!碱性的灰浆成功溶解了靛青膏,形成了初步的染液!虽然气味刺鼻,颜色诡异,但这正是“血纹烬”独特底色的来源!
“布…”沈岩嘶哑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命令,指向沈烬之前带回来的那几块沾着霉斑和污渍的粗麻布片,“…浸!”
沈烬眼中爆发出狂热的火焰!他抓起一块最大的粗麻布片,不顾那浓烈刺鼻的气味,用树枝挑起,如同进行最后的祭献,狠狠地将布片按入瓦罐中那翻滚的、如同活物般的粘稠毒浆之中!
布片瞬间被粘稠的蓝黑色浆液吞噬、包裹!沈烬用木棍搅动着,让布片在剧毒的染液中翻滚、浸透!每一次搅动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力气,左臂的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污泥流下!
破败的龙王庙内,浓烟弥漫(柴火燃烧),恶臭冲天(灰浆碱臭、靛青气息、腐败水汽),三个孩子惊恐地缩在角落,看着如同疯魔般搅动染缸的沈烬,和角落里那个如同地狱恶鬼般掌控一切的“沈哥”。
猩红毒染的余烬,在这毗邻乱葬岗的破庙里,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方式,燃起了名为“血纹烬”的复仇之火。十块布的任务,如同悬挂在头顶的利剑,驱动着这支由残躯、伤童和饥饿驱使的“染坊”,在绝望的泥沼中,疯狂地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