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着了魔,也顾不上跟睡得正沉的洪叔打招呼,顶着那顶破草帽,拖着那条又隐隐作痛的腿,一瘸一拐地冲进了细密的雨帘中!像扑火的飞蛾!
拐过几条街,来到那道熟悉的铁栅栏前。雨大了些,樱花飘落如雨,沾湿了她的草帽和褴褛的袖口。她喘着气,透过雕花的铁栏杆缝隙,贪婪地向里面张望——
一个穿着灰色洋布连衣裙、剪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子正站在走廊下,对着十来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讲课。那女子身形挺拔,面容清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一手拿着一册翻开的本子,一手在空中有力地比划着,嘴里说着铿锵有力秀英能听懂的中国话:
“……诸位姐妹!女子何为生?非为取悦父兄,非为承欢夫婿!女子,顶天立地,亦当有浩然正气,当为国为民……”
“……今日之苦读,为明日之自立!习文算,通世务,磨炼筋骨……以我辈之才干,回哺积弱之国……”
“莫惧世人闲言碎语!莫畏道路艰险坎坷!以我热血,换我中华女子之新生!换我华夏之光明前程!”
女先生的话语,字字如金石掷地!每一个字都像鼓槌敲在秀英心上!敲得她浑身血液都在奔涌!敲得她眼前那堵冰冷坚硬的高墙似乎都在摇摇欲坠!那不只是读书声!那是唤醒沉睡灵魂的号角!是点亮无边黑暗的火种!
这才是她一首要的!不是什么金元宝婿!不是总督府的牢笼!是这个!就是这股子顶天立地的气!
秀英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腿痛、风雨、饥饿,在这一刻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眼睛贪婪地追随着那位女先生的身影,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她也要在这里!她要读书!她要像她们一样!
雨越下越大,视线变得模糊。秀英激动之下忍不住又往前挪了两步,想看得更真切些。脚下全是湿滑的苔藓!
“哎——啊!” 她猛地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边缘,那条断过的伤腿瞬间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向前栽去!
咚!一声闷响!脸贴在了湿漉漉的铁栏上!巨大的动静惊动了里面!
“谁?!” 女先生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铁栏!
门房老头也闻声冲了出来:“又是你?送面那个?!偷看什么?!”
秀英惊惶失措,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摔得七荤八素,那条伤腿更是钻心地痛,一时根本站不起来。
女先生皱了皱眉,示意门房稍安,撑着伞走近铁栏,隔着雨帘打量着这个狼狈趴在地上、草帽歪斜、满脸污泥的少女。当她的目光扫过秀英那条蜷缩着、姿势明显异样的腿时,眼神深处似乎动了一下。
女先生没说话,转身对着里面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一个更年轻些、穿着校服裙子的女孩子拿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跑过来,塞进栅栏缝隙。
“拿回去!洗干净!别再来了!”门房老头捡起油纸包,隔着栅栏塞给秀英,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油纸包里透出甜软的豆沙香气,是几个精致的糯米团子。但秀英此时哪顾得上这些点心?巨大的失落感和膝盖的剧痛一起向她袭来!她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丢在冰冷的泥水里!刚刚燃起的希望火焰被兜头浇灭,只剩下狼狈和羞耻!
她没有抓起那油纸包,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糊了满脸,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道象征着“理想天堂”却又狠狠拒绝她的铁栏。
她没有回头再看那满院的樱花。花瓣被风雨揉碎在泥泞里,像她此刻破碎的心境。她漫无目的地在小巷里穿行,雨丝冰冷地贴着脸颊,腿疼得厉害,油纸包里的香气变得讽刺。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一个更加荒僻的角落,好像离码头和洪叔面馆越来越远。路边是一排低矮陈旧的排屋,墙角堆满了垃圾和废弃的建材。她累了,腿实在支撑不住,只想找个避雨的地方歇口气。她看见旁边排屋后面似乎有个小小的后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个几乎褪尽颜色的破旧木牌,勉强能认出几个模糊的汉字:“实践女学校杂物库”?或许是废弃的?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吃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极暗,只有屋顶几块破损的玻璃瓦透下几丝浑浊的光线。她摸索着进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气,终于避开了冰冷的雨。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劲,她的目光就被墙角一个蒙尘的巨大木箱子吸引住了!箱子没上锁,盖子歪斜地开着。
鬼使神差地,她拖着伤腿凑近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