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延和几个堂兄弟一起说话,苏荣也没有闲着,他转身推开了自己的屋门,就见屋子里,小赵氏和苏麦娘俩正在织布。
他松了口气,扬眉一笑:“今天爹娘没说什么吧?”
可别真惹暴躁了,迁怒在媳妇儿和女儿身上。
小赵氏手上的织机利落摇动,经纬穿梭间,她摇头:“爹娘不是为难儿媳妇和小辈的人,你不用担心。”
苏麦点点头:“但是爷奶罚爹不能吃饭,娘担心,就带我先做了饭,然后我们端回来吃,就能给爹留点。”
苏荣挠头,关上门,进屋大喇喇坐下:“也没多少东西,你们吃就行了,中午我的大饼吃的多,还撑得住。况且是爹娘罚我,我受着就是,这事儿本来也是我不孝。”
小赵氏抿唇一笑,眼角微微的细纹舒展开来:“别推辞了,快吃吧。”
“爹娘是想罚你,可也心疼你。我们娘俩能去做饭,然后又端回来吃,难道不是爹娘默许的吗?”
要真一口不给,就守着他们在正屋吃完了,还能给她们偷渡的机会?
爹娘的本质只是想让他打消想法,可不是让一个壮劳力在地里收成时饿着肚子上场。
苏荣也反应过来了,但他皱眉:“可是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小崽儿必须去读书!”
“我知道咱家的光景确实供不起,我也没准备拖累爹娘,还有三哥三嫂,所以早上我也还有一句话没说,我想分家。”
“分家后,有啥事儿我自己担着,我能供小崽儿读几年,便读几年!”
小赵氏的机杼声慢了下来,她挽起脸颊边的头发,眉间有一抹清愁:“苦我不怕,只是五哥,你真的想好了吗?若是分家了,咱们自成一户,赋税,徭役……所有的一切都担在你肩上了,小崽儿还可能生病,也需留些药钱,麦姐儿年岁渐大,咱们也要为她攒些嫁妆。”
“若是咱们不分家,说动爹娘……”
她到底是有私心的,也是贪心的,她心疼丈夫,也期望儿子过得好。
苏荣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打断了她:“咱们不是琢磨过吗?若我们分户,就成了单丁户,单丁户是可以免徭役的,缴纳助役钱即可,咱们节衣缩食,我再去镇上像以前一样找活,你和麦姐儿在家织布绣花,三人贴补,每年应当能攒下一些钱来,先给小崽儿启蒙,若是小崽儿读书不成,但他读书识字,年岁稍大也应当可以在镇上找个轻省些的活了。”
“这也比在地里好。”
“若是读书有成,那就更好了,到时候咱们还会愁没钱吗?”
小赵氏嘴唇蠕动,话最终没说出来。
这些都是苏荣的假设,而且这些假设这都是往好的方面想。
单丁户是可以免徭役,缴纳银钱替代,但是这只是理想情况下,若是吏治不清明,或遇上强征的时候,银钱也是不抵用的。
到时候可能上面随便的一个命令,他们不仅不能送小崽儿去读书,可能还要破产,沦落为佃户,到时候处境可能会更糟糕。
但若是能依靠家里……
她摇头,将这些自私的想法压了下去。
而另一边,苏老汉的屋子里,老夫妻俩也在愁苦。
他们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儿子要为了他的儿子挣命,又不想拖累他们。
可是他们也心疼自己的儿子啊!
苏老汉将碗放在床头柜子上,将腰带一松,越想越气,解开的腰带甩手打在了破棉被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还送儿子去读书!他怎么不上天?”
“还想分户?他本事大了!他能养活得起一家人吗?还想供人读书?”
“哼!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以为银子就那么好赚?”
他在屋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他家那小崽儿,身体只是好转了,又不是全好了,就这还要送去读书!若是……若是……”
他咬牙,这孩子体弱,能活到什么时候尚未可知呢,他之前压着不给取名,催促小儿子夫妻再生一个康健的男丁。
但这两人压根就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现在好了,小孩身体一有一丁点儿好,就催着取了名,这父子竟然还就得寸进尺,现在还想去读书!
当那银子天上白白刮大风来的呀。
苏老汉转不动了,坐下来唉声叹气。
根据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儿子是绝不会妥协的。
可他也不想妥协呀!
苏陈氏将吃完的碗摞好,然后端着碗准备出去了。气呼呼一整天的苏老汉气不打一处来:“那也是你儿子,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苏陈氏脚步一顿,端着碗又回来坐下了:“我能说什么?自己养的儿子自己不清楚吗?他是会听你话的人吗?”
若真这么听话,说不定老五夫妻都有另一个康健的孩子了,不会至今只有独苗苗一颗。
“那怎么办?总不能放他出去吧!不说村里族里怎么戳我脊梁骨,就是你那儿子,他分户出去,他担得住吗他?”苏老汉皱眉担忧。
“那难道不放出去?那他必定是要让小崽儿读书的。这事儿能开头?他送小崽儿,老三家就不心疼儿子了?不会有样学样?那要供几个?可咱们供得起读书人吗?”苏陈氏冷静道。
“可那也不能分出去啊!没分家前他为了攒孩子看病的钱,都能没日没夜的干,什么危险,什么挣钱多他就往上冲,拼命攒钱,可赚的那些钱能够供小孩读几年书?”
“要是分了家,他压力比现在更大,他就更拼了,到时候,到时候……”
累可也是会累死人的呀!
他己经有一个夭折的儿子了,可不想人到老年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话说的,苏陈氏也沉默了。
苏荣也是他的儿子,还是夭折后来的小儿子。她也疼他,可是她也不止苏荣这么一个儿子。
苏老汉也是,所以为了家里人好,为了这个儿子好,他只能截断小崽儿去读书的路。
最好是苏荣夫妻再生一个康健的儿子。到时候兄弟俩互相扶持,再有堂兄弟帮忙,这日子也不是完全过不下来的。
这样家里大多数人也都会平稳一些,轻松一些。
苏延是他们的孙子,他们怎么又会没有血脉亲情呢,只是那些情分抵不过全家人的重量,也抵不过自己生养教养大的儿子的重量。
更何况只是不让他去读书,又不是不让他活着!
于是两方想法碰撞,就成了家里猫捉老鼠的游戏现状。
苏老汉夫妻坚决绕着苏荣夫妻走,而苏荣夫妻也十分坚持,作为一切的因由,苏延也在苏老汉夫妻眼里彻底成了一个透明人。
他们并不太理会他。
苏桥夫妻夹杂在中间一头雾水,但大约是三伯娘察觉到了什么,苏延发现,自己也隐隐约约被三伯娘夫妻带着几个孩子疏远了。
这些冷待在苏延更加融入这个时代后就都透彻了。
他感觉无可厚非,毕竟换做他自己来,他也会更理智冷静的选择最合适的方案。
他是想读书,但没有想踩着亲人的血肉寿命爬上去,但现在没有亲人的托举,他又读不了书。
他隐隐陷入了僵局。
于是胡道长就发现这小孩儿比原先沉默多了。
书和养身法是照样要学的,而且学的越发疯狂了,那些他不让碰的书,这小孩儿使上三十六计,不管读不读得懂,也要先看一看记下来。
这样的劲头下整个人本应是朝气蓬勃的,但他身上只有沉默,可是遇到他爹又会装的若无其事。
胡道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细细一想,他大约明白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
苏延没注意,他将医书翻了一遍,又将胡道长的道家典籍也翻了一遍。
然后,他先找上了胡道长:“道长,赚钱吗?”
还在为他忧虑叹气的胡道长:……
他犹豫了一下:“你说说。”
“这几日我待在观中,发现观中信众并不多……”
“这是收成的时候,自然不多。”胡道长打断他,脸色有点臭。
苏延顿了一下:“便不是收成的时候,附近村民又能有多少事劳烦道长呢?道长不觉得,把镇上的大户人家,发展成咱们观中的信众,让天尊多享香火也是好事一件吗?”
这小孩儿竟然又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来。
胡道长笑着摇头:“城中镇上的富户,离此地远,己经选了更近,香火更旺盛的道观,便是不来道观,附近也有寺庙。何必舍近求远来这荒山野岭。”
苏延并不气馁:“这有什么难的?想要他们舍近求远,咱们道观灵一些不就好了?”
“灵不灵的,难道能靠你说?还是你能让天尊显灵。”
苏延咧嘴一笑:“都可以!”
别的东西他不能也不敢折腾,但是显灵这件事,经过他这几天对道家真经的阅读,和从小到大听说的一些事儿来说,还是有些操作空间的。
胡道长顿了一下:“……你可真敢说呀!不怕我将你轰出去?”
苏延当然不怕,他又不是冒冒失失说出这样一句话。自然是大概了解了胡道长的为人,知道他不是这样古板的性子,再加上他觉得胡道长的道士这个职业颇有些古怪,胡道长又对他些容忍度和了解,他才敢说出来的。
果然胡道长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来了这么一句反问恐吓小孩子。
那这件事可谈的余地一下就变大了。
他隐隐觉得胡道长对他说的事情是很感兴趣的,因此他立即得寸进尺。
“道长,不如你带我去镇上走一遭吧?”
具体的落地执行,他还得去调研一下,确保适应民情。
“咱们去了解了解,争取回来后让我们道观做大做强!”
胡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