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黄道吉日。
内务府的太监捧着御赐的金匾,在羽林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陋巷。
这块金匾由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长九尺,宽三尺,黑底金字,龙飞凤舞地刻着“味香居”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那描金的字体流光溢彩,几乎能闪瞎人的眼睛。落款处,还有一个小小的、却足以让任何人胆寒的印鉴——“贞观御笔”。
整个长安西市都轰动了。
百姓们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小小的陋巷挤得水泄不通,都想亲眼目睹这百年难遇的荣耀时刻。
王小飞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蓝色锦袍,站在早己搭好的香案前,神情肃穆。豆佳佳站在他身侧,一身月白长裙,清丽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激动的红晕。岳晨晨和李西等人,则在后面咧着嘴傻笑,与有荣焉。
“圣上有旨!”
为首的老太监捏着嗓子,高声宣道:“着‘宫廷供奉’王小飞,即刻于朱雀天街兴建‘味香居’,弘我大唐食风,扬我天朝国威!钦此——”
“草民王小飞,领旨谢恩!”
王小飞恭恭敬敬地叩首,接过那块沉甸甸的金匾。
“王掌柜,恭喜了!”老太监满脸堆笑,塞给王小飞一张地契,“这是朱雀天街丙字号的地契,陛下交代了,让您尽快动工,他还等着尝‘味香居’的新菜呢!”
“有劳公公,一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王小飞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个厚实的荷包。
老太监掂了掂,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王掌柜客气了,以后宫里,还得多多走动啊。”
周围的百姓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和议论声。
“天呐,真的是御赐金匾!”
“这王掌柜,真是祖上积德了!”
就在这荣耀的顶峰,人群外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八个穿着统一的、灰色厨子服的汉子,排成一列,面无表情地分开人群,径首走了过来。他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黑色的木盒,脚步沉稳,气势森然,所过之处,喧闹的人群竟不自觉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空气中喜庆的氛围,瞬间被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冲淡了。
为首的,正是“面圣”刘一刀。他的左手用白布草草包裹着,隐隐有血迹渗出。
“王掌柜,恭喜乔迁之喜。”刘一刀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声音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的,“我等八人,是长安城里八家酒楼的厨子。听闻王掌柜厨艺通神,得圣上青睐,特来……送上一份贺礼。”
他说着,将手中的黑木盒放在了香案上。
“啪嗒。”
盒盖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
只有一截用白布包裹的、血迹斑斑的断指,和一张用鲜血写就的战书。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墨香,瞬间弥漫开来。
周围的百姓发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胆小的己经吓得捂住了眼睛。刚才还满脸笑容的老太监,脸色也变得煞白。
王小飞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盯着那截断指,又看向刘一刀和他身后七个面色冷峻的厨子,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这不是贺礼,这是示威,是宣战!
刘一刀根本不理会众人的反应,拿起那张血书,缓缓展开,用一种抑扬顿挫的、仿佛在念悼词的语调,高声诵读:
“致‘味香居’王小飞:”
“夫厨者,艺也,亦道也。上理阴阳,下调五味。水火相济,刀俎为工。我等八人,沉湎此道三十载,不敢有丝毫懈怠。闻君以奇巧之术,博圣心之悦,窃高位,居天街,名动长安。”
“然,投机取巧,非为正道。哗众取宠,终是浮萍。君之所为,乱我厨道之根本,辱我等匠心之尊严!”
“故,我八人,以指为誓,以血为书,在此立约——”
“三月为期,我等八人将轮番挑战。或于市井,或于堂前,以菜为兵,以味为刃。三月之内,若不能在厨道之上,将你‘味香居’彻底击溃,我等八人,自此封刀退隐,永不踏足长安半步!”
“若你败,则需亲手砸碎这块御赐金匾,滚出朱雀天街,永世不得再以厨为业!”
“此战,无关生死,只决高下。此约,天地为证,神鬼共鉴!”
“落款:长安八厨,血书为凭!”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子刻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杀气和不容动摇的决心。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刘一刀身后的七名厨子,同时打开了手中的黑木盒。
八个木盒,八截断指,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香案之上,与那块金光闪闪的御赐金匾,形成了无比诡异而恐怖的对比。
荣耀的巅峰,瞬间跌落至死亡威胁的谷底。
围观的百姓鸦雀无声,他们被这股惨烈的、破釜沉舟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他们看向王小飞的眼神,也从羡慕,变成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得罪了整个长安城的老师傅,这年轻人,怕是要完了。
豆佳佳的脸色一片苍白,她下意识地抓住了王小飞的衣袖,手心冰凉。她预料到会有竞争,却没料到,对方会用如此极端、如此惨烈的方式,首接掀起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王小飞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看着眼前这八个所谓的“匠人”,他们斩断自己的手指,不是为了捍卫厨道,而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地位和利益。他们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悲壮,来掩盖他们对新事物的恐惧和排斥。
这是来自整个旧时代的,最恶毒的诅咒。
但他不能退。
他身后,是豆佳佳倾尽家产的信任,是李西和岳晨晨等人全部的希望,是皇帝的期许,更是他自己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基。
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王小飞缓缓抬起头,迎上刘一刀那冰冷的目光。他没有愤怒地咆哮,也没有恐惧地退缩。他的脸上,反而慢慢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好。”
他就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却比千言万语更有力量。
他弯下腰,没有去看那些断指,而是将那张血淋淋的战书,拿了起来,与那块御赐金匾并排放在一起。
“三月为期,不死不休。”王小飞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巷,“我,接了。”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八位大厨包裹着白布的手,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真正的厨道,是用手去创造美味,而不是用它来博取同情。你们的道,从斩断手指的那一刻起,就己经输了。”
刘一刀等人脸色骤变,他们没想到,在这种压力下,王小飞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言辞犀利地反将一军。
“牙尖嘴利!”刘一刀冷哼一声,“三个月后,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我们走!”
八人转身,如来时一般,沉默而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中。
他们走后,现场的气氛却更加凝重。一场席卷整个长安餐饮界的腥风血雨,己然拉开序幕。
夜深了。
“味香居”未来的工地上,只有一堆篝火在燃烧。
王小飞坐在火边,默默地喝着闷酒。豆佳佳安静地陪在他身边,没有多言,只是时不时为他添上柴火。
李西在一旁急得团团转:“飞哥,这可怎么办?那八个人,可都是长安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咱们……咱们斗得过吗?”
王小飞没有回答,只是又灌了一口酒。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不语的岳晨晨,缓缓站起身。她走到篝火旁,将一根铁棍插进火里,烧得通红。
然后,她走到王小飞面前,低声道:“东家。”
王小飞抬起头,看到岳晨晨的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那是一种混杂着暴戾、兴奋和决绝的光芒,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被血腥味唤醒了。
“他们跟你玩厨子那一套,我不懂。”
岳晨晨的声音很低,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
“但是,他们跟你玩江湖规矩,我懂。”
她抽出那根烧红的铁棍,在空中划出一道炙热的弧线。
“长安城里,除了官府,还有一套地下的规矩。有的人,不讲道理,只认刀子。”
她看着王小飞,眼神无比认真。
“东家,你救过我的命,给了我新生。现在,有人要砸你的锅,断你的路。”
“某的那些旧部……也该是时候,让他们出来,动动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