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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沪上，空气里弥漫着梧桐絮、油墨香和期末周特有的焦灼气息。蝉鸣聒噪，阳光炙烤着复旦校园。高大的法国梧桐撑起浓密的绿荫，却挡不住莘莘学子们抱着厚重书本匆匆穿行时额角渗出的细汗。图书馆座无虚席，自习室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林晚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窗外是熟悉的毛像和中央草坪。她面前的《经济学原理》摊开着，目光却穿透书页，落在虚空。指尖无意识地着手腕上那块冰凉的浪琴表。
她回来了。回到了命运的岔路口——1998年6月，大一期末周。距离那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法国世界杯决赛，仅剩不到一周！
更关键的是，此刻，李浩那只从“山沟沟”飞出来的“金凤凰”，正以“勤奋朴实”、“自强不息”的假象，对她发动着猛烈的追求攻势！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自习室“偶遇”递上的温水，图书馆帮她“占”的座位，甚至笨拙地用省下的饭钱买过一支廉价的、包装粗陋的山茶花… 那时的她，被这份来自“寒门贵子”的“真诚”和“专注”打动，加上父亲林国栋对“刻苦上进”年轻人的欣赏，心防渐渐松动。
愚蠢！林晚心中冷笑，那温水里是否掺了别的东西？那占座背后是处心积虑的接近！那山茶花，不过是吸血的蚂蟥抛出的诱饵！
“林晚同学？”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浓重“山沟沟”口音、努力模仿却依旧蹩脚的沪普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林晚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她强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和眼底瞬间凝聚的冰寒，缓缓抬起眼帘，脸上挂起重生后精心练习的、属于“沪上千金”的礼貌性疏离：“李浩同学？有事？”
李浩穿着那件洗得发白、领口都有些磨损的旧衬衫，手里拿着两本书，脸上堆着谦逊甚至有些局促的笑容。他深陷的眼窝里，那抹算计的精光被掩饰得很好，只剩下“专注学习”的疲惫和一丝面对心上人的紧张。
“我看你好像…复习得很累？刚…刚好去开水房，帮你…打了点温水。” 他递过来一个印着复旦logo的旧搪瓷杯，杯口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与林晚桌上那个精致的进口保温杯形成鲜明对比。他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林晚手腕上的浪琴表，又迅速垂下。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有。” 林晚的声音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那旧搪瓷杯的“嫌弃”，目光重新落回书本，不再看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李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扫过来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极力维持的自尊上。他讪讪地收回杯子，喉咙滚动了一下，想再说点什么，但林晚那拒人千里的冷淡气场让他开不了口。他只能低低“哦”了一声，默默走到不远处一个空位坐下，翻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余光忍不住瞟向窗边那个清冷矜贵的侧影。这半年，他使尽了浑身解数，送水、送花（虽然廉价）、帮忙占座、讨论功课… 这个沪上本地姑娘却像一块捂不热的冰！她的冷淡，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沪上的户口、林家的产业、眼前这个耀眼夺目的女孩… 这一切，他一定要得到！他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林晚用眼角的冷光捕捉到他阴郁不甘的表情，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呵，凤凰男，你的表演，到此为止了！当务之急，是启动资金！世界杯决赛迫在眉睫！
清点了下手中的现金和银行卡。期末了，生活费所剩不多，加起来七百块左右，杯水车薪。
回想到首饰盒里一条素雅的铂金细链和一枚小巧的钻石耳钉，钻不大也不引人注目，随便找个借口？
“期末考完想放松下，换换心情，买条新项链配夏装。” 地点是信誉卓著的“老凤祥”。一口流利的沪语和得体的谈吐，让店员阿姨好感倍增，给出了还算公道的价格（铂金链+单钻耳钉，打包一共九百元）。
加起来一千六百元，在1998年这己经是比不小的数字，但作为打算买世界杯的本钱还是不够的。
周末回到家。“妈~期末复习好辛苦，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想买个新出的文曲星电子词典（当时的高端学习工具），功能超强，查单词背公式都方便！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买了… 嗯…要一千块左右吧？就当奖励我期末考好嘛！” 母亲心疼女儿学业辛苦，父亲觉得投资学习工具值得，爽快答应了。
现金700 + 变卖900 + 即将到账1000 = 2600元！在1998年，这无疑是笔巨款！足够撬动那惊天冷门！
揣着这笔滚烫的“复仇基金”，林晚没有选择校内或周边的小彩票点。她乔装打扮了一下，打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离复旦较远、靠近父亲林氏商贸公司所在的区域，同时鱼龙混杂、投注额较大的彩票点地址。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推开油腻的玻璃门，熟悉的喧嚣热浪裹挟着浓烈的烟味汗味扑面而来。墙上巨大的罗纳尔多海报下，各色人等唾沫横飞，争论着即将到来的决赛。巴西的狂热支持者占据了绝对上风。
穿着淡蓝色真丝衬衫和米色长裤、气质清冷的林晚一出现，立刻成了浑浊泥潭里的一颗明珠。嘈杂的声浪为之一滞，无数道目光聚焦——惊艳、好奇、探究、不怀好意。林晚挺首背脊，脸上维持着“家境优渥女学生”特有的骄矜和一丝涉世未深的固执，径首走向烟雾缭绕的柜台。
“老板，法国世界杯决赛，巴西对法国。比分投注：法国3比0胜。”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在一片“巴西必胜”的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
“噗——”
“啥？！”
“妹妹侬帮帮忙哦！法国3比0？侬发烧了？”
“罗纳尔多一个人就能进三个！”
“钞票多啊？撒钞票玩？”
哄笑声、质疑声瞬间炸开。
老板叼着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晚，指着墙上那个高得离谱的赔率牌（1：58）：“妹妹，侬确定伐？法国赢？还3比0？侬这钱丢水里还能听个响！”
林晚感受到西面八方射来的、如同看疯子或冤大头的目光，她抬起下巴，带着点不耐烦的任性：我朋友说了法国一定赢，就买这个比分！下注…两千六百块！” 厚厚一叠百元大钞拍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整个彩票点瞬间鸦雀无声！两千六！买一个天方夜谭？！
“册那！真额有钞票！”
“败家女啊！”
“啧啧啧…”
老板也被这手笔震住，看林晚的眼神十分复杂，迅速点钞开票。当那张承载着复仇希望的薄纸递到手中时，林晚指尖微颤。她小心地将其对折，放入钱包最内层。在众人或惊叹或嘲讽的目光洗礼下，她转身，带着一身清冷，走出了这片乌烟瘴气。
门外，燥热的晚风带着市井的气息。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赌局己定，只待终场哨响！
刚回到学校附近，就一个佝偻着背、手里紧紧攥着几张汗湿的零钱（最大面值十元），在彩票点门口来回踱步、脸上写满痛苦挣扎的人。
李浩！
他显然也被世界杯的暴富梦和回家路费的双重煎熬下。想用那点钱，是他不知从牙缝里省了多久，还是借来的？想买一个巴西赢球的最低赔率，博一丝渺茫的希望。此刻，他抬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光彩照人、刚从车上走出来的林晚。
刹那间，李浩眼中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惊艳于她的夺目，刺痛于彼此天堑般的差距，深入骨髓的自卑，以及一种无法抑制的、对林晚所代表的那个“沪上优渥世界”的极致渴望与嫉妒！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挺首了那习惯性佝偻的腰背（模仿着城里人的挺拔），脸上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混合着讨好与自卑的笑容，用那浓重的“山沟沟”口音努力模仿沪普：
“林…林晚同学？真…真巧！来…试试手气？” 他的目光，像黏腻的触手，不受控制地死死黏在林晚那个鼓鼓囊囊的名牌钱包上，眼神深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贪婪！
那眼神，如同饿狼看到了带血的鲜肉！
前世被欺骗、被榨干、被背叛、被推向死亡的滔天恨意瞬间淹没了林晚！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然而，她脸上却如同覆盖着万年寒冰，精致的眉眼间凝结着比期末图书馆的冷气更甚的、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烦。她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扫过李浩那张因长期营养不良和此刻剧烈情绪波动而扭曲的脸，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字：
“让开。”
不是“嗯”，是带着命令口吻的“让开”！仿佛他不仅是一粒尘埃，更是挡路的障碍。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阵清冽昂贵的香风，与他擦肩而过，将他彻底晾在原地，如同晾晒一件发霉的破布。
李浩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凝固成一种难堪到极致的酱紫色。林晚那冰冷的眼神和命令般的“让开”，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将他那点苦苦维持的自尊抽得粉碎！他攥着零钱的手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林晚消失在霓虹中的背影，眼神中的渴望和讨好瞬间被一种噬骨的阴鸷、怨毒和屈辱所取代！这个沪上囡囡！我一定要…一定要…！扭曲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林晚没有回头，她知道那道目光有多毒。回到宿舍，她拿出那张彩票凭证，小心地夹进一本厚重的《资本论》里。然后，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期末复习快熬死我了…对了，考完试我想去公司看看，提前了解下嘛！我们林氏最近生意怎么样呀？财务那边忙不忙？人事部暑假招实习生吗？要求高不高？…” 她的语气带着少女的娇憨和对未来的“憧憬”，问得天真又“上进”。
电话那头的林国栋不疑有他，乐呵呵地分享着公司近况，对女儿主动关心家业倍感欣慰。
挂断电话，林晚走到阳台上。六月的夜风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水汽。她抬起手腕，月光下浪琴表的光泽温润而冷冽。
她望向学校门口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在彩票点门口、被屈辱和怨毒吞噬的身影。
“李浩，”她的声音轻若呢喃，却蕴含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你那些廉价的温水和小花，还有你这令人作呕的表演…”她顿了顿，眼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就好好留到你的地狱里去用吧。法兰西球场的终场哨…”她一字一顿，如同宣判，“…将是你这场癞蛤蟆美梦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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