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时,火鳞兽的蹄声碾碎了山道最后一层。
林昭掀开车帘,入目便是一片赤褐色的山坳——天火矿区到了。
山风卷着灼浪扑来,他额角立刻沁出细汗。
远处矿坑腾起灰蒙蒙的烟,几个劳役正佝偻着往独轮车上装碎石,衣背浸成深褐,像被火烤焦的破布。
吴管事甩着账本跳下车,冲守在矿口的黑瘦汉子喊:“老周!
新来的火工,给我塞赤焰井最里层。“
“得嘞!”黑瘦汉子嚼着草茎,扫了林昭一眼,目光在他背上的隐雷炉停留半瞬,“那地儿火毒重,带鼎的倒能撑久些。”
林昭跟着老周往矿坑走,靴底碾碎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响。
赤焰井入口像张咧开的怪嘴,深处隐隐有红光透出来,混着硫磺味首往鼻腔里钻。
他摸了摸炉身,玄炉第三转的纹路在掌心发烫——这正是他要的。
头三日,林昭总比旁人早半个时辰下井。
他把隐雷炉搁在矿脉分叉口,炉口对着岩缝里渗出的地火。
《九转玄炉诀》在体内运转,鼎身吸收着灼热灵气,雷纹与火色在炉壁上交织,像活过来的蛇。
夜里收工,他偷偷在炉中炼化低阶火符——符纸在鼎内不焚反凝,逐渐凝成豆大的火晶,这是他测试控火精度的小手段。
阿蛮是在第西日凑过来的。
那汉子膀大腰圆,左脸有道狰狞的刀疤,却总把粗布衫洗得发白。
他蹲在林昭旁边看了半日,突然用破碗敲了敲岩面:“怪了,你说东脉有晶,一凿准有;我说西脉有,挖十回倒有八回空。”
林昭没抬头,手底下的凿子精准避开一处暗纹——那是岩浆渗过的痕迹,底下必是空的。
“你以前是不是干过探矿?”阿蛮凑得更近,刀疤跟着嘴角咧开,“我阿爹当年在南境挖玉,也这般能看石头。”
凿子“当”的一声,一块鸽蛋大的火晶石滚出来。
林昭弯腰拾起来,指腹擦去石上粉尘:“看过几本矿道书。”
“骗鬼呢!”阿蛮突然笑了,伸手要拍他肩膀,见他缩了缩,又讪讪收回,“我阿蛮不傻,这矿里的石头会喘气,你听得到。”
林昭垂眸,炉内两柄剑轻轻一颤。
他没接话,却把刚炼好的火晶塞给阿蛮:“含着,火毒攻心时管用。”
阿蛮捏着火晶,指节捏得发白。
从那天起,他总把自己的水囊往林昭手里塞,干活时有意挡在他和落石之间。
矿坑里的劳役渐渐看出苗头,有人嗤笑“疤脸又犯傻”,却也跟着往林昭的矿筐里多扔两块晶。
变故发生在第七日午后。
林昭正蹲在矿脉深处,炉口突然剧烈震颤——这是地火异动的前兆。
他刚喊了声“退”,头顶便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岩浆涌了!”不知谁尖叫一声,矿道里炸开一片混乱。
林昭抬头,只见岩缝里渗出的红浆突然变粗,像条吐信的赤蛇,眨眼间漫过脚面。
几个离得近的劳役被烫得跳脚,裤脚“滋啦”作响,焦糊味混着硫磺味首往喉咙里钻。
“阿蛮!
带老周他们往回跑!“林昭反手抽出隐雷炉,玄炉诀运转到第三转,鼎身腾起幽蓝火墙。
红浆撞在火墙上,发出“嗤嗤”的爆响,火星子溅到他脸上,烫得生疼。
“叮——”
青铜古镜在识海浮现,镜面映出三个选项:“释放雷剑”(鼎中雷剑出鞘,可劈裂岩顶制造逃生口,但可能引动更多岩浆);“引爆火符”(炉内火晶爆炸,炸出通道,但会波及同伴);“引导熔流”(以玄炉引动岩浆走向,需精准控火)。
林昭盯着“引导熔流”,掌心沁出薄汗。
他想起这三日在炉中炼化的火晶,想起玄炉自动调和灵气的特性——或许能行。
“选第三个。”
光团入体的瞬间,他感觉识海炸开一团热流。
隐雷炉突然变得极轻,仿佛与地火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咬着牙将炉口对准右侧岩缝,玄力顺着鼎身涌出,像根无形的线,牵着红浆往那里流去。
“那边岩缝是空的!”阿蛮突然反应过来,抄起凿子猛砸岩面,“老周!
搭把手!“
岩屑纷飞中,岩浆顺着林昭指引的方向涌进空缝,原本要淹没矿道的洪流瞬间弱了大半。
劳役们连滚带爬往外跑,阿蛮最后一个冲过来,拽着林昭的胳膊往洞口拖:“走啊!
愣着干啥!“
等众人跌跌撞撞爬上地面,日头己偏西。
吴管事举着账本跑过来,额角的汗把发带都浸透了:“没事吧?
没事吧?
这矿难来得邪乎,我这就上报宗里......“他的目光扫过林昭怀里的隐雷炉,突然顿住,又堆起笑,”林昭啊,你这次立了大功,回头我给你记......记个火工标兵!“
林昭垂眸擦炉身,没接话。
他注意到吴管事的拇指在账本上快速——那是写密信时才有的小动作。
当夜,赵烈在青霄宗外门执事堂捏碎了那封密信。
信上墨迹未干:“林昭在矿中异动频繁,鼎中似有灵气流转,疑仍在炼器。”他盯着案头的青铜灯树,灯油烧得噼啪响,映得他嘴角的笑有些扭曲:“好个藏得深的,以为躲去矿区就能苟活?”他挥袖召来个灰衣弟子,“去天火矿区,让老周在赤焰井底布火脉引爆阵——七日之后,我要他连渣都剩不下。”
林昭是在第五日深夜察觉异常的。
他躺在工棚硬木板上,突然被一阵细密的震动惊醒。
那震动像有人在地下敲鼓,一下下撞着他的耳膜——和矿难那天的前兆一模一样,但更沉,更闷。
他摸黑溜出工棚,隐雷炉背在背上,像块烧红的炭。
矿坑入口的守卫正靠在石头上打盹,他猫着腰溜进去,顺着记忆往井底走。
越往下,震动越清晰,岩壁上的岩浆渗出量比往日多了三成,在地上积成细小的红溪。
终于,在矿道最深处,他看见岩壁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纹——火脉引爆阵!
符纹呈螺旋状往地下延伸,最中心嵌着块漆黑的火玉,正“咕嘟咕嘟”往外冒黑气。
林昭伸手摸向符纹,指尖刚碰到岩面,隐雷炉突然发出嗡鸣。
两柄剑在炉内剧烈震颤,雷纹与风纹交织成光网,将他整个人护在中间。
他盯着那块火玉,喉结动了动,轻声道:“你们想烧了我?”他弯腰从怀里摸出前日炼好的火晶,沿着符纹边缘一一嵌入,“那就看看谁先被火烧穿。”
夜风卷着硫磺味钻进矿道,林昭转身往回走。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片刻,火玉突然泛起刺目的红光。
赤焰井深处,火脉引爆阵的符纹开始发烫,地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一场比上次更猛烈的岩浆暴涌,正顺着被扰动的火脉,缓缓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