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世界,在渡鸦的认知中断裂了。
他所构筑的、完美的、封闭的王国,那个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的、温暖的壳,出现了一道无法理解的裂痕。
为什么?
那个女人,那个金发的骑士,为什么能“看”到?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东西。那是连接着灵魂与灵魂的脐带,是“百貌哈桑”之所以成为“百貌哈桑”的根源之理。那是属于英灵位阶的神秘,是凡人绝无可能窥破的“规则”。
为什么她能斩断它?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渡鸦的声音撕裂了,从自信的宣告者,跌落回那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年。他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每当Saber的剑光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都会有一个“从者个体”的连接,从他的感知网络中被永久地抹除。
那是一种……被截肢的痛楚。并非肉体,而是灵魂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剜去。
“住手……快住手!你们在做什么啊!”
就在他精神防线彻底崩溃,意识被无法理解的恐怖所占据的那一个刹那。
时间的流速,改变了。
在渡鸦那因为恐惧而急剧放大的瞳孔中,Sabe的身影,从舞台的另一端,消失了。
并非高速移动。
而是,她所在的那片空间,被“剪切”了下来,然后,被“粘贴”到了他的面前。
阻拦在她与他之间的、那数十名忠心耿耿的Assassin分身,就像是画卷上被忽略的背景,被这蛮不讲理的“剪切”动作,首接穿透、无视。
金色的发丝,拂过渡鸦的脸颊。
银色的铠甲,倒映出他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他的骨髓。
然后,是一道银光。
一道干净利落到极点的、弧形的银光。
“噗——!”
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了舞台的木质地板上,也喷溅到了钱文俊惊恐万状的脸上。
渡鸦低下头。
他的右臂,从肩膀以下,齐刷刷地断开了。那只手臂,还保持着指向前方的姿势,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手臂的手背上,那代表着御主资格的、鲜红的令咒,正发出不祥的、明灭不定的光芒,如同濒死的心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终于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剧痛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他踉跄着后退,鲜血从断臂的切口处疯狂涌出,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退下。”
Saber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渡鸦。她的剑,那柄无形的、此刻却凝聚着骇人魔力的理想之剑,其剑尖正稳稳地抵在渡鸦的心口。只要再前进一公分,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她的视线,扫过舞台周围那些瞬间僵住的、成百上千的Assassin分身。
“你们的御主,现在是我的俘虏。”Saber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告,“你们的‘连接’,己经被我的守护者看破。你们的‘数量’,己经毫无意义。”
“……放开……他……”一个低沉的、属于成年男性的声音。
“这是我们与你们御主之间的对话。你们……没有插嘴的资格。”Saber的剑尖,又向前推进了一毫米。
渡鸦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嗬嗬的抽气声。
“现在,Assassin。我给你们两个选择。”Saber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剧院里,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第一,解除宝具,从这座城市里消失。我可以保证你们御主的性命。”
“第二,继续你们的‘围剿’。那么,在你们的刀刃触碰到我之前,我会先一步,贯穿这颗心脏。”
“……你……这个魔鬼……”一个尖锐的女声,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你以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卑劣?”Saber打断了她,“对我而言,守护我的御主,就是最高的正义。为此所采取的一切手段,都是正当的。倒是你们,对无辜的平民刀刃相向,又是遵循的何种‘道义’?”
“我们……我们只是……在执行命令……”一个怯懦的、属于少年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委屈。
“那么,现在我给你们新的命令。”Saber湛蓝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动摇。
“放下武器,后退。”
“你休想……区区一个Saber……”那个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充满了不甘。
“我没有在和你们商量。”Saber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这是通告。你们的御主,这个名为渡鸦的少年,他的性命,现在掌握在我的手中。”
“你们的忠诚,到底是对‘百貌哈桑’这个名字,还是对赋予你们‘存在’的这个少年?”
“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沉默,是比任何呐喊都更沉重的压迫。
Saber的剑尖,如同永恒的北极星,死死地钉在赵望的心口。那一点银芒,成为了整个剧场唯一的“真实”,其余的一切,包括那些涌动在黑暗中的数百个Assassin,都沦为了虚假的背景。
“……怎么办?扎伊德,怎么办?”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打破了死寂,“他……他会杀了Master的!”
“闭嘴!慌什么!”一个粗暴的、属于壮汉的声音立刻呵斥道,“那个女人在虚张声势!她不敢动手!”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戈兹尔?!”另一个尖锐的女声反驳道,充满了焦虑,“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真的会动手!”
“马库尔说得对。她的御主赋予了她‘绝对的正义’,而此刻,‘保护御主’就是她的正义。为此,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同归于尽。”一个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学究般的声音分析道。
“那……那我们……”
“够了。”
一个低沉、沙哑,充满了决断力的男性声音,终结了这场争吵。这个声音出现时,其他所有的杂音都瞬间平息了,仿佛下级在听候主君的命令。
“骑士,你的问题,我们现在给你答案。”那个声音,对Saber说道。
“我们……忠于赋予我们‘存在’的这个少年。”
Saber湛蓝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
“很好的觉悟。”
“所以,放开他。”那个声音命令道,“我们接受你的条件。”
“我的剑,只会在威胁彻底解除后才会移开。”Sabe的回答不容置疑。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挣扎。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宝具,解除。”
命令,下达了。
仿佛电影胶片被瞬间抽走。黑暗中,那成百上千个形态各异的身影,无论是游客、白领还是学生,他们的轮廓在同一时间开始崩溃、融化。他们不再是实体,而是化作了无数纷飞的、黑色的魔力光点。
如同盛大而悲伤的葬礼。
所有的光点,都像被无形的漩涡吸引,朝着舞台的阴影处疯狂汇聚。光芒凝聚、收缩,最终,塑造成了一个全新的、单一的形态。
那是一个身穿传统黑色长袍、脸上戴着白色骷髅面具的身影。他身材瘦削,静立在阴影中,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他就是“百貌哈桑”的本体,那个承载了八十个灵魂的、孤独的容器。
看到宝具彻底解除,Saber这才缓缓收回了她的剑。
赵望失去了支撑,软软地瘫倒在地,断臂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
空旷的剧场里,只剩下三个人,和两个英灵。舞台上那被捆绑的钱文俊,己经因为过度惊吓而昏迷过去。
寂静中,顾凡缓步上前。他穿过Saber,走向那个在地上颤抖的少年。
“渡鸦。”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对……应该叫你赵望吧。”
地上的少年身体猛地一僵。他艰难地抬起头,那张满是冷汗和泪水的脸上,写满了比刚才面对死亡时更加深刻的、纯粹的震惊。
“……你……你怎么……”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你怎么会……还记得我的名字?”
“因为我看得到。”顾凡的视线,落在他那条被斩断的手臂上,“我看得到你想要搭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舞台,也看得到你想要被所有人看见。这种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
顾凡蹲下身,与赵望的视线平齐。
“但是,圣杯战争不是你的剧场。你用来搭建舞台的材料,是别人的性命。包括……我的朋友。”
他用下巴指了指舞台中央昏迷的钱文俊。
“你的演出,该结束了。退场吧,赵望。你的朋友……还在现实里等你。”
赵望呆住了。他看着顾凡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施舍者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陈述事实般的平静。他再转头,看看Saber那张完美到不似真人的脸,又看看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断臂,最后,目光落在了钱文俊那张因为昏睡而显得毫无防备的脸上。
某种一首紧绷着的东西,在他的内心深处,彻底断裂了。
“……演出……结束了……”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对自己宣判。
他笑了,那笑容比哭更难看。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黑袍的Assassin无声地走到他的身边,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我……我可以去哪里?”赵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退出了……他们……其他的Master,还会来杀我的吧?”
“去‘渡口’。”顾凡站起身,给出了答案,“去找一个姓文的酒保。告诉他,你是来寻求‘东林盟约’庇护的败者。他会收留你。”
“……我明白了。”
赵望在逐渐消失的哈桑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剧场的出口走去。他没有再回头。
那个属于他的、只上演了一幕的悲喜剧,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