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设拉子的月光总带着些神秘的琥珀色,尤其是在蛇神庙的尖顶下。那座用赭红色岩石砌成的老庙里,供奉着最古老的蛇母神——娜迦,传说她从沙漠深处爬来,用毒牙守护着水源,也用鳞片丈量着凡人的贪念。
二十岁的莎尔玛就住在蛇神庙旁的椰枣林里。她是村里最俊俏的姑娘,眼尾翘得像初升的新月,笑起来时酒窝里盛着蜜。可没人知道,莎尔玛生下来便带着蛇的血脉——每月十五的月圆夜,她的双腿会化作细长的蛇尾,鳞片泛着青玉般的光泽;而当她遇到命中注定的伴侣时,蛇尾会彻底褪去,只留一截藏在脚踝处的淡青印记。这是蛇母神的考验:只有找到真心待她的人,她才能真正成为“人”,否则终其一生,都要以蛇形蜷缩在庙后的石缝里。
但莎尔玛等到了。三个月前,赶骆驼的商人阿米尔在椰枣林迷了路,是她举着火把把他领回了家。阿米尔夸她的眼睛比波斯地毯上的宝石还亮,说等攒够钱买十峰骆驼,就来娶她。莎尔玛信了,她数着日历上的红圈,把最珍贵的银镯子熔成细链,刻上蛇母神的图腾——那是她准备在新婚夜戴上的信物。
可还有件事没办。按照蛇母神的规矩,每个即将嫁作人妇的蛇女,必须在婚前七日的子夜,将毒牙寄存在蛇神庙的圣坛下。那毒牙是她力量的根源,也是最危险的诱惑——若她动了杀心,毒牙会自动弹出;若她心有杂念,毒牙会腐蚀她的心智。只有把毒牙交给庙祝看管,她才能以“人”的模样站在婚礼上。
七日前的深夜,莎尔玛裹着绣满椰枣花的盖头,捧着用红布裹着的毒牙,摸黑进了蛇神庙。圣坛前点着长明灯,七十岁的老庙祝穆罕默德正跪在地上,用铜壶往石槽里倒玫瑰露。“来啦?”他的声音像老树根摩擦,“把毒牙放石槽里吧,明早我会用蜂蜜封上,等新郎来取。”
莎尔玛解开红布,露出半枚指甲盖大小的乳白毒牙。那毒牙泛着幽光,凑近了能闻到杏仁般的苦香。她刚要放下,老庙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丫头,听我一句劝——这毒牙,最好别让新郎看见。”
“为什么?”莎尔玛有些疑惑。
老庙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十年前,也有个蛇女来寄存毒牙。她的丈夫是个贪心鬼,偷了毒牙去换钱……后来呢?”他压低声音,“后来那蛇女在新婚夜发了疯,用蛇尾绞死了整座帐篷的宾客,自己的蛇尾也被扯断了,现在还在庙后的石缝里哀号呢。”
莎尔玛打了个寒颤,攥紧了毒牙:“阿米尔不会的,他说过会用十峰骆驼换我最爱的银镯子。”
老庙祝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莎尔玛把毒牙轻轻放进石槽,看着穆罕默德用蜂蜡封好,这才转身离开。
可她没想到,阿米尔早就在庙外的枣树上藏着。他本想等莎尔玛走了,偷摸进去看看那毒牙究竟长什么样——毕竟商人总爱打听稀奇古怪的东西,说不定能卖个大价钱。此刻他躲在阴影里,看着莎尔玛的背影消失在椰林里,等庙门“吱呀”一声关上,立刻翻进墙去。
石槽上的蜂蜡还没干透。阿米尔掏出小刀撬开蜡块,指尖刚碰到毒牙,就被烫了一下——那毒牙竟带着活物的温度!他顾不上疼,抓起毒牙塞进怀里,又把石槽恢复原样,这才溜出庙门。
三天后,阿米尔带着毒牙进了巴士拉城。他在市集上支起摊子,把毒牙说成是“沙漠毒蝎的牙齿”,能治百病、避邪消灾。一个戴金戒指的商人挤过来,捏着毒牙看了半天:“这东西真有你说的那么神?”
“当然!”阿米尔拍着胸脯,“我亲眼见蛇母神庙的老祭司用它治好了瘟疫!”
商人咬咬牙,扔给他一袋金币:“我要了!”
阿米尔数着金币,心里乐开了花——十峰骆驼的钱,他早就攒够了,这下还能再买两匹丝绸,给莎尔玛做结婚礼服。他完全没注意到,那个商人摸着毒牙时,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新婚夜来得很快。莎尔玛穿着绣满金线的红裙,脚踝上的淡青印记微微发烫——那是蛇母神在提醒她,真正的考验要来了。阿米尔牵着她的手走进新房,烛火映着她耳后的鳞片,像撒了一把碎钻。
“等会儿见了我爹娘,你就说你是沙漠里的富户之女。”阿米尔凑在她耳边低语,“他们最信这些。”
莎尔玛笑着点头,可当阿米尔转身去开门时,她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发闷。脚踝的印记越来越烫,像有团火在烧。她踉跄着扶住桌角,低头一看——脚踝上的鳞片正在蔓延,青灰色的蛇尾从裙底钻了出来,缠住了桌腿。
“阿米尔?”她惊慌地喊,声音里带着不属于人类的嘶鸣。
门外传来喧哗声。原来商人的随从早跟了过来,此刻正拍着门大喊:“新郎官!快开门!我们老大要见新娘!”
莎尔玛的瞳孔缩成竖线,蛇尾“啪”地扫断了一张椅子。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轰鸣,那声音像极了庙后石缝里那只断尾蛇的哀号。她想控制自己,可蛇母神的诅咒像潮水般涌来——失去毒牙的蛇女,只能用最原始的本能保护自己。
门被撞开的瞬间,莎尔玛的蛇尾己经缠住了第一个冲进来的随从的脖子。那随从瞪圆了眼睛,手指抠进蛇尾的鳞片里,可蛇尾越勒越紧,他的脸很快就憋成了紫色。第二个随从举着匕首扑过来,蛇尾“唰”地卷住他的手腕,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阿米尔吓得瘫坐在地,指着莎尔玛尖叫:“你不是人!你是怪物!”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穿了莎尔玛最后的理智。她的蛇尾猛地缠住阿米尔的腰,把他举到半空。阿米尔拼命挣扎,金币从他怀里撒了一地,在烛光下闪着冷光。莎尔玛看着那些金币,突然想起七天前在蛇神庙,老庙祝说的那句话:“贪心的人,连蛇母神都会唾弃。”
蛇尾越收越紧,阿米尔的骨骼发出“咔咔”的响声。莎尔玛的眼泪滴在他脸上,可她的蛇信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吞吐,发出嘶嘶的声响。首到阿米尔彻底没了声息,她才松开尾巴,整个人瘫倒在地。
新房里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尸体,鲜血染红了红地毯。莎尔玛颤抖着爬向阿米尔的尸体,从他怀里摸出那半枚毒牙——不知何时,毒牙己经裂开了一道缝,里面渗出黑色的液体。
庙后的石缝里,那只断尾蛇突然抬起头,发出一声尖啸。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莎尔玛看见自己的蛇尾正在消退,皮肤下浮现出青灰色的鳞片。她摸了摸脚踝的印记,那里己经没有了温度。
天快亮时,村民们发现了新房里的惨状。有人颤抖着指向莎尔玛:“她……她的脚!”
莎尔玛低头,看见自己的双脚己经完全变成了蛇尾,鳞片上沾着血迹。她想说话,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嘶的声响。村民们举着火把冲上来,她想逃,可蛇尾却不受控制地缠住了门柱。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老庙祝穆罕默德。他站在门口,看着蜷缩在血泊里的莎尔玛,叹了口气:“傻丫头,我早说过,贪心的人配不上蛇母神的祝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在她面前——里面是半枚用蜡封好的毒牙,“这是当年那个蛇女留下的,她说如果有下一个受害者,就把这个给她。”
莎尔玛用蛇尾卷起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枚和她那半枚严丝合缝的毒牙。原来,当年那个蛇女并没有死,她把自己的毒牙封在蜡里,等下一个“贪心的人”出现。
晨雾中,蛇神庙的长明灯突然熄灭了。莎尔玛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最后一次用蛇信子舔了舔那两枚合在一起的毒牙。然后,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像一片被风吹散的烟雾。
后来,设拉子的商人再也不敢随便贩卖“神奇的毒牙”。老庙祝穆罕默德常说:“蛇母神的毒牙不是财宝,是镜子——照得出人心最脏的地方。”
而每年莎尔玛忌日的夜晚,总有人听见椰枣林里有蛇信子吞吐的声音,混着轻轻的叹息。那声音像在说:“莫贪,莫骗,莫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