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
一道慵懒带笑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萧锋斜倚在雕花的门框边,那一身天青色的家常锦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
他把玩着一柄洒金折扇,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点探究的笑意落在谢茜茜微蹙的眉心上。
“谁惹我们王妃不高兴了?”
萧锋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很自然地坐在了榻边的另一侧。
谢茜茜回过神,勉强牵了牵嘴角。
“没什么,铺子里一点小事。”
萧锋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
“哦?能让我的王妃闷闷不乐,连灯都懒得点的小事?”
他倾身凑近了些。
“说来听听?没准……本王能给你解解惑?”
萧锋的语气带着惯常的散漫, 眼神却透着认真。
谢茜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轮廓分明的脸。
那双眼睛里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倾听的专注。
她沉默了片刻,把延寿堂里发生的事情,那些人的困境,自己的处置,以及李老的愤怒,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说完,谢茜茜轻轻叹了口气。
“李老骂得对,是我优柔寡断了。可当时……看着他们,我……”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复杂的心情。
萧锋静静地听着,指间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
一首等谢茜茜说完,他才悠悠地开口。
“还记得那日在你舅舅府上,我说过的话吗?”
谢茜茜稍作思考,问道:“殿下是说……人性经不起考验?”
“对。”
萧锋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靠良心约束,远不如靠看得见的利益捆绑来得实在。堵不如疏,人心里的贪念光靠严刑峻法,是压不住的。”
是了,延寿堂内的这些伙计不就是这样吗?
谢茜茜心头微动。
“那……殿下觉得,该如何疏?如何引?”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求教的诚恳。
萧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光,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谢茜茜的心上。
“听说过……‘股’吗?”
谢茜茜一怔,这个词对她来说显然是有些陌生。
萧锋的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扇面上泼墨的山水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越加朦胧。
“简单说,就是把延寿堂这份产业带来的利润分成若干份。”
他用扇骨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虚虚划着。
“比如说,一百份。铺子里的大掌柜、坐堂的名医、甚至那些积年的老伙计,干得好的,忠心耿耿的,根据他们的位置、功劳、资历……分给他们一份、两份,或者五份‘股’。”
谢茜茜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然后呢?”
“然后?”
萧锋笑了,那笑容带着点运筹帷幄的意味。
“年底盘账。铺子赚了一百两银子,除去必要的开支和留作周转的,剩下的利润,就按照每个人手里‘股’的多少来分钱!赚得越多,他们分到的红利就越多!”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
“想想看,当那库房里的每一根药材,都关系着他们自己年底能分到多少真金白银时……谁还会去贪那药商塞过来的几两碎银子?”
萧锋合上扇子,目光炯炯的看着谢茜茜。
“谁还敢以次充好,砸了延寿堂的招牌,断了自己的财路?谁还会对铺子里的蛀虫视而不见,甚至包庇纵容?”
他每问一句,谢茜茜眼中的光芒就盛一分,仿佛一道紧闭的门被骤然推开,透进了全新的、豁然开朗的光,将那些困扰她的阴霾瞬间驱散!
这法子……竟是将所有人的私心,都拧成了一股绳!绑在了延寿堂这艘船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萧锋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叹和折服。
“殿下!这……这法子……”
谢茜茜一时竟找不到词来形容这精妙绝伦的构想。
萧锋看着她眼中璀璨的光彩,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所以说啊,王妃,治铺子有时候跟分肉是一个道理。与其严防死守盯着别人别来偷肉,不如大大方方告诉他们‘好好干,锅里煮着肉,人人都有份!’”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庭院里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暖黄的光晕投进室内。
在谢茜茜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眸里跳跃。
她望着眼前这个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男人,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破土,滋生出全新的、名为信服与希望的枝芽。
原来,人心里的贪念,真的可以这样用!
桌上的烛火啪地爆出一个灯花,映亮了案头那本摊开的、记录着延寿堂新章程的素笺,也映亮了她唇边悄然绽放的一抹笑意,清亮而充满力量。
延寿堂的革新之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京城药行这潭静水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股份制”这个闻所未闻的词儿,成了各大药铺掌柜伙计茶余饭后的热切谈资。
“听说了吗?延寿堂那位谢大小姐,把铺子分成了‘股’!”
“可不是!据说是铺子里人人有份,连抓药伙计都能分红利!”
“这……这不就等于东家的买卖,变成大家的买卖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在西九城的药行圈子里传开,起初是好奇,待真正弄明白这“股份制”的精髓,许多人心里便活络开了。
保和堂的刘掌柜,在柜台后拨弄了半日算盘,终于忍不住踱到东家跟前。
“东家。”
他搓着手,脸上堆着笑。
“您看……延寿堂那新章程,倒是新鲜。”
东家眼皮都没抬,鼻腔中哼出一股冷气。
“新鲜?哼,哗众取宠罢了。”
刘掌柜的笑容僵了僵,压低声音说道:“小的意思是……咱保和堂根基厚,若能学上一二,让伙计们更尽心……”
“尽心?”
东家“啪”地合上账本,一双眼睛瞪的极大。
“月钱短了他们?还是短了你?安分守己才是本分!”
刘掌柜碰了一鼻子灰,讪讪退下,心里那点热乎劲儿凉了大半。
同样的事,在仁济堂、广德堂、回春堂……接连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