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是廉价的,尤其是在此刻,被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恸强行挤压出眼眶,混合着汗水、血水和污泥,模糊了李红梅的视线。她甚至无法擦去——没有时间,更没有多余的力气。每一个奔跑的脚步都踩在战友用鲜血和生命铺就的、通向最后战场的狭窄通路上!身后通道的惨烈景象还在视网膜上灼烧:苟三倒毙在血泊尘埃中的庞大躯体、冷东蜷缩在墙边无声抽搐的痛苦身影、秦师傅被踩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怒吼、韩磊在轮椅上彻底熄灭的生命余烬……如同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反复搅动着她的心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又因这极致惨烈的牺牲而燃烧着一股近乎残酷的、必须活下去的冰冷决心!
活着!去听证会!引爆它!
这成为支撑她这具残破躯体的唯一支柱。
她用尽仅存的气力,从弥漫着血腥味、烟尘和金属冷气的维修通道口冲了出来!脚步踉跄虚浮,肺部像两个破风箱在拉扯,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灼痛和呛咳出血沫的冲动。眼前的景象是桑拿会所奢侈堂皇的后半部——巨大华丽的抛光大理石地面,造型优雅的镀金吊灯,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精油和烘烤浴巾的慵懒气味。这与身后那片血肉战场形成的巨大反差,显得如此虚假、荒谬。
通向自由、通向听证会战场的后门,就在视线尽头几十米开外!那扇镶着磨砂玻璃的门,反射着外面天光,如同一片渺茫但确实存在的、透亮的方形!
冲过去!
数十米!冲过去!
她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丝意志力驱动的本能,朝着那片光亮迈开双腿!
然而,这通往“生”路的光明之路,却必须经过一个巨大的、奢靡的空间——贵宾更衣区。这里宽敞、安静,一排排光可鉴人的、镶嵌着精致藤蔓纹饰的黄铜更衣柜如同沉默的卫兵矗立。昂贵的地毯吸走了脚步的回声。空气中还残留着客人离去后遗留的须后水和香水味。
就在李红梅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即将冲出维修通道进入这片开阔地、距离通往走廊的后门只剩最后十几步冲刺距离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却沉重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压,毫无征兆地、如同天幕般骤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更衣区!
空气变得粘稠无比,如同瞬间注入的、凝成半固态的透明沥青!原本相对自由的奔跑动作,瞬间被施加了千钧重力!双腿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每一次肌肉纤维的收缩伸展都变得异常沉重、迟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尖锐的无形警告刺入脑海——“禁止奔跑喧哗!”——墙上那块设计精美、却冰冷如铁的烫金铭牌,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神经末梢上!强行迈步带来的,不仅是肢体的沉重,还有一种强烈的、如同亵渎神圣般的“不合规”负罪感,挤压着胸腔,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恐慌!
李红梅的身体猛地一僵!冲刺的姿态瞬间被恐怖的阻力打断!她如同高速行驶的破车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巨大的惯性让她向前扑倒!
必须!伪装!
一个念头在窒息的重压下浮起。身上破旧的蓝色工装(原是为了冒充清洁工更换的),此刻己是褴褛不堪,染满污血和尘土,像个刚从地狱爬出的乞丐,太过扎眼!旁边衣架上,挂着一件干净的、深灰色的、带工牌的保洁人员外套,那是最不起眼的伪装。
伸手!去抓!抓住它!
手指带着微弱的荧光血迹(能力的反噬从未停止),眼看就要触碰到那件灰色外套的衣角……
喀!
手指触碰到的刹那,不是预料中织物的柔软,而是一种如同触电般的、坚硬的凝滞感!那件衣服悬挂在衣架上,纹丝不动!它不再是挂在挂钩上的柔软织物,仿佛被瞬间焊接在了钢铁浇筑的底座之上!它变成了一座附着于衣架的、坚不可摧的微缩“规则雕塑”!
“‘衣物需要登记领取!’”——另一块铭牌上的小字,在此刻化作了不可逾越的物理法则!“守序:规则力场加固”!这个空间的所有既定规则,都成为了枷锁,成为了壁垒!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制性秩序的排斥力,从那件“规则外套”上弥漫出来,拒绝她的触碰,拒绝她的“非法”占有!如同触碰了高压电网!
每一次强行对抗规则的尝试,每一次试图触碰这无形的“秩序壁垒”,都像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撞击沉重的水泥墩子!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源源不断的巨大消耗!这不是能量的消耗,而是意志力、精神力、甚至生命能量的无底深渊!身体如同瞬间被抽空,视野边缘的黑暗收缩得更快,眼前金星乱冒,眩晕排山倒海!
时间!每一秒的迟滞,都在无情地宣告着死亡的逼近!
身后的通道口,钱小川和工人们悲壮的嘶吼声变得愈发遥远、破碎!
那扇通往生的后门,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冰冷的、绝望的汗水如同冰水浇透了她的脊背。
生路,被无形的规则锁链,死死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