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酸腐的气味如同一张冰冷粘腻的网,裹挟着绝望,沉重地笼罩着林晚。她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脸颊贴着一小滩冰凉滑腻的呕吐物残迹,细碎的哽咽和剧烈的呼吸在她体内激烈地撕扯冲撞,却如同被扼住喉咙,发不出一丝多余的声音,只有胸腔深处那沉重急促的起伏,如同一架即将散架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那浓烈的酸腐都辛辣地刺穿鼻腔、呛入肺腑,引发更深的痉挛和干呕,却己吐无可吐。身体的痛苦与精神的崩毁交织在一起,将她牢牢钉在这片污浊和黑暗的地狱之中。
门外。
陈志伟那低沉油滑、带着掌控一切气场的谈笑声断断续续传来,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穿透厚重的门板。
“……昊子,老哥我这是替你操心啊!”
“……你看你现在这个情况……婚要结,场面上不能太难看,对吧?但里子呢?里子得是自己实实在在的东西!”
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再次响起,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林晚的神经上拉扯。
“那个‘星海明珠’的方案,绝对是目前的最优解!”陈志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场地费省一大块!酒水捆绑看着多给了点,但你想想,能换来的渠道资源是什么级别?那是你未来推广APP的黄金端口!这年头流量就是钱!是命脉!”他用力拍着桌子强调。
“再说,咱们兄弟一场,我陈志伟能让你吃亏?”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刻意的“掏心掏肺”和一种诱饵般的甜腻,“这样!场地费这块省下的钱,加上酒水那个打包价里头的差价空间……我都帮你盯着!我表哥那边也不是一毛不让的人!我再豁出这张老脸去磨磨!”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计算一个巨大的恩惠,随即加重语气,“最后压缩出来的这笔余钱!不用多!十几二十万足矣!别分心!全部给我砸进你的项目里去!把你那个支付系统给我整利索了!”
“这叫……资源置换最大化利用!”他自得地总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掌控大局的精明,“老哥我在圈子里混这么多年,经验!懂不懂?!”
门外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静默。
林晚蜷缩在黑暗中,每一寸皮肤都如同绷紧的弦。那令人窒息的静默,比陈志伟的话语更让她恐惧!陆昊的沉默……那是一种无声的默认!是将她的婚礼、她的婚姻、她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彻底摆上交易台,变成陈志伟手中筹码的信号!
“昊子啊……”陈志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这次变得更加轻松、亲昵,带着一种“顺手解决小问题”的随意,“至于弟妹那边嘛……场地的档次看着是降了点,‘爱琴之约’的婚纱是流水线,是跟‘巴黎印象’没得比……” 他似乎故意停顿了一下,享受着这刻意的落差带来的、对门内那人无形的碾压。
“但是!”他陡然提高声调,显得格外“体恤”,“老哥做事,讲究滴水不漏!不会委屈了弟妹!”
沙发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他凑得更近了些,声音也降得更低,但每一个字依然清晰地钻进林晚血淋淋的耳朵:
“你想啊,婚礼那天,新娘的妆造多重要?那是新娘子最风光的高光时刻!”他像在抛出一个的糖果,“‘爱琴之约’套餐里那个化妆师?不行!太嫩!技术不行,化妆品也不知道什么杂牌!怎么能让新娘子冒这风险?”
“巧了!”他得意地一击掌,“我表妹!你知道的!圈里一线婚庆的金牌化妆师Lucy!给多少大明星、阔太化过妆!手艺绝对顶级!用的全是香奈儿、迪奥这些顶奢品牌!平时档期难约得很!”
“我跟Lucy关系铁!一句话的事儿!”陈志伟的声音充满了施恩感和不容拒绝,“这事儿你别管了!包在我身上!婚礼当天,Lucy带着她全套顶级的家伙事儿,亲自过来给弟妹化妆!保证给她一张艳压全场的明星脸!那些来宾谁他妈还敢挑你选的场地不好?新娘子的排面不就给你撑起来了吗?!”
他像是为自己这番“完美策划”沾沾自喜:
“面子!里子!全有了!这就叫人情债在刀刃上!”他加重了语气,像是在教导陆昊人生的真谛,“现在帮我解决了场地问题(其实是我帮你解决了项目启动资金),Lucy帮我……也就是帮你,解决了新娘妆造的顶级排面问题!这叫利益闭环!懂不懂老弟?现在欠着她这情分,以后你有的是机会还回来!这点人情算什么?!生意场上的事情,都是长远布局!这笔债,你记在心里,以后有的是大用处!”
他大笑着,仿佛这桩“人情债”是他做成的又一笔绝妙买卖。
门内。
林晚的胃猛烈地绞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拳狠狠攥住、旋转!那些“香奈儿”、“迪奥”、“金牌化妆师Lucy”、“一线明星同款”……这些光鲜亮丽的词语,如同一把把涂满蜜糖的锋利匕首,狠狠地刺穿她卑微的祈求!它们不是恩赐,不是弥补!是陈志伟施加在她身上的、一种更高规格的、更难以挣脱的枷锁!
让她用顶级的妆容去粉饰掉所有的不堪!去安抚她那被粉碎的戒指梦!去证明这场冰冷的交易是多么的“双赢”!而那“欠着Lucy的情分”,将成为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套在陆昊的脖子上!陈志伟用“顶级妆造”换来的,是她丈夫未来生意场上的一个“把柄”,一个必须加倍偿还的操控点!
她林晚,成了这场肮脏交易中,那个被精心打扮、推到聚光灯下展示的活体道具!她的脸,将成为陆昊欠下陈志伟新一笔人情债的最漂亮幌子!而这个债,最终会成为悬在陆昊(和他们这段婚姻)头顶的新的催命符!
屈辱感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冰冷僵硬的下唇,首到尝到一股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口腔内的刺痛短暂地压制了胃部的翻搅!
客厅里。
“怎么样老弟?我这安排……是不是方方面面都给你考虑周全了?”陈志伟的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得意,像是在下最后的通牒。
门外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次沉默很短。
林晚甚至能想象到,在那个令人窒息的时间里,陆昊的目光是如何在陈志伟那张看似“真诚”的脸上、在自己桌角那份标注着巨大【现金流缺口】的融资方案书之间来回扫视。那份沉默里充满了利弊权衡、屈服以及冰冷的实用主义!
“嗯。”一个短促、低沉、如同被砾石磨过的、从喉咙里挤出的音节。
那是一个沉闷的撞击声!不是来自陆昊的拒绝!而是来自……陈志伟?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嘿,这就对了!这才是明白人!”陈志伟爽朗(得意)的笑声几乎要穿透门板。“我那盒极品雪茄……味道还行?”
沉默。
“还行。”
陆昊的声音。嘶哑。毫无波澜。像是木偶在重复设定好的台词。
“行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场地我这就给我表哥打电话!Lucy那边我亲自搞定!”陈志伟的声音充满了效率感,沙发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脚步声响起。
“哦对了!”就在他走向门口时,脚步似乎顿了一下,像突然想起一件“小事”,“关于弟妹那个戒指的事情……我刚才说的那个方案,折现1000块……你考虑好没?”语气轻松得像在询问天气,“反正妆造这块老哥给你保底了,排面绝对够!戒指那点小钱,省下来……都用在你的刀刃上吧!”他再次强调了那个词——“刀刃”!充满了暗示。
“……知道了。”
陆昊的回应,低沉,模糊,但清晰无误。不是敷衍。是确认。
脚步声向门口走去。
林晚蜷缩在冰冷和污秽的地板上,身体因为陆昊那句冰冷的“知道了”而瞬间僵硬!如同坠入万年冰窟!身体深处那压抑不住的呕吐感和撕裂般的痉挛仿佛被冻结!连胃液的翻涌都凝固了!
陈志伟似乎又停下了。
书房的门板突然被轻轻叩响!
咚!咚!咚!
三声!
敲在门板上!
更像是敲打在林晚凝固的心脏上!
接着,是陈志伟那刻意放大、穿透力极强的、充满了“善意”和“关切”的声音,如同法官在宣读最后的通牒,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刺:
“弟妹啊!在里面吧? 气顺点没?老哥我刚才说的话都听着了吧?”
“婚礼的事情别委屈自己哈!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跟你家陆昊提!他办不到的,哥也能替你想法子摆平!”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威慑力和彻底的掌控感:
“就是有一点儿……”声音拖长,如同毒蛇吐信。
“我刚才说的那个妆造的安排——金牌化妆师Lucy的档期可是金贵!我可是拼着老脸才硬给你挪出来的!钱人家都给你免了!用的是人情!”他强调着“人情”,如同无形的枷锁在收紧。
“这安排就这么定了!板上钉钉了!”
“你们俩……可谁都不许给我掉链子!听懂了吗?尤其是婚礼当天!”
“必须让Lucy!按着她的顶级方案!给你上最完美无缺的妆!上最配得上咱们这场面的妆!”
“这是老哥我送你的大礼!也是我跟你老公……谈下的交情!”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又慢又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金属撞击般的回响。
“别、让、我、失、望!”
咚!
一声闷响!不是再次敲门!而是客厅大门被带上的声音!
陈志伟走了。
留下那几句如毒刺般钉在门板上的威胁,像冰冷的诅咒,弥漫在这片黑暗、污浊、死寂的空间里。
书房内彻底恢复了绝对的死寂。
林晚像一尊被彻底抽空灵魂的石像,凝固在原地。
门轴再次发出沉重刺耳的呻吟。
走廊的光线短暂地射入一条斜缝,陆昊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死神,再次出现在门口。浓重的阴影笼罩着他。他没有迈进这个污浊的空间。
他的目光没有看她,只是垂落在她身边不远处那片呕吐的、尚在微弱反光的狼藉污迹上。眉心极其轻微地、厌恶地蹙了一下,又迅速展开。
一个冰冷、平板、如同电子音、不带任何温度、不容任何商量与反驳的指令,清晰地、砸进了这片寂静的深渊里:
“‘爱琴之约’的婚纱。Lucy的妆。明天下午两点试妆。”
没有停顿。
没有一丝询问她意愿的余地。
“擦干净。”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那片污迹,语气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土。
“还有,把你自己……”
他似乎在搜刮一个词,一个不带有任何情绪色彩的、仅仅用于描述某种物体状态的词。
“清理一下。”
最终落下的是这两个字。
清理一下。
如同在处理一件沾染了污垢、需要被整理才能重新投入使用的物品。
话音未落。
沉重的实木门板己经在他身后被猛地关上!
“砰——!”
巨大的声响在狭窄的书房里回荡震荡!
如同墓穴的石门被彻底封死!
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
隔绝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
也隔绝了门外那个冰冷的世界中任何可能的声息。
林晚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冰凉发麻、因为呕吐痉挛而酸痛无比的手。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着。不是去擦拭地上那片黏腻的污秽。
而是摸索着。一点一点地。抚过那件在方才痛苦蜷缩中被揉搓得不成形状、沾染上酸腐气息的旧睡袍衣襟。
指尖最终停留在了心脏的位置。
那个本该跳动的地方。
此刻。
一片死寂。
没有热血。
没有心跳。
甚至没有泪水。
只有一片绝对的、冰封的、无边无际的虚空。
她动了动嘴唇。
一丝微弱得如同冰屑掉落的声音,气若游丝地从唇间挤出,消散在黑暗里:
“……知……道……了………”
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将她和那片狼藉的污迹彻底封存凝固。
如同封入了一座活着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