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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一道缝隙，午后的阳光裹挟着飞扬的细小灰尘在空气中跳动，却照不透这片空间凝固的、沉重的压抑。桌上凌乱地摊开着许多东西：一卷崭新的、带着呛鼻油墨味的亮红色卡纸（喜帖内页），裁剪用剩下的锋利边角料散落在桌边；几支出水不够流畅的廉价签字笔（笔尖偶尔飞溅出细小的墨滴）；一个摊开露出透明隔层的塑料硬壳文件夹，里面插着厚厚一叠己经打印好的、印着烫金宋体字（新郎新娘姓名等格式信息）的白色打印纸；几个用完了、捏瘪了还留着胶水硬壳的固体胶棒；还有一本边缘磨损、被林晚小心保存着、用于记录家用开支的薄笔记本——此刻却被粗暴地掀翻摊开在桌面。
笔记本最新翻开的那一页，正是第24章那张被林晚用绝望的笔触删改得面目全非的购物清单！焦黑的吐司、散装咖啡、特价蔬菜……那些冰冷删减的痕迹旁边，此刻又添上了触目惊心的两行红字笔迹！像是新鲜的、淌着鲜血的伤口：
[喜帖印刷 + 信封（200套）] - ￥680.00
[邮票（本地平邮）] - ￥400.00
1080元。
这是那页纸上新增的重量。数字不大，却带着一种残酷的讽刺——它抽干了购物清单上任何可能改善生活的微小缝隙，透支了未来几十顿饭的“散装咖啡”份额！如同从一片贫瘠龟裂的土地上，再狠狠刮走一层仅存的、赖以糊口的薄土！
林晚坐在桌旁，手里捏着一把沉甸甸的金属美工刀。
“唰——！”
刀片划开崭新铜版纸的声音尖锐刺耳，每一次撕割都如同切割着她的神经。她面无表情地将坚硬的刀锋沿着画好的首线用力推进！动作僵硬而吃力，指尖因为过度用力按压刀片而泛出死气的青白。碎纸屑像干涸的血痂纷纷扬扬飘落在桌面上。她在切割制作喜帖的内衬卡套。廉价的红色卡纸，颜色俗艳得刺眼。她看着那红色，胃里那片持续存在的冰冷区域又开始隐隐作痛。
在她身后几米开外的沙发区。程佩云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上依旧裹着那件象征“体面”的深紫色新外套，脸上的皱纹被一层掩饰不住的满意光芒撑开。她此刻的声音高亢、兴奋，带着一种唯恐天下不知的炫耀劲儿：
“喂？王姐！是我！佩云啊！……对对对！晚了快了！就这个月28号！……星海明珠！哎哟可气派了！人家老板看在我们亲家面子上特意给留的好场子！”
“……钱？哈哈哈王姐你说笑的！我们林家嫁女儿能寒碜吗？彩礼那是实打实的七位数（天价彩礼的数字）！亲家公亲家母大气！人家是做大生意的！讲究排场！”
她笑得像朵怒放的塑料花，声音透过手机传得满客厅都是：
“……对对对！……林晚？嗨！那个傻丫头！就知道听女婿的！女婿多本事啊！她跟着享福就行了！……请柬？肯定要送到家的！等我闺女（指林晚）弄好了就给你们寄过去！……哎呀到时候你一定得来！穿上你最漂亮的那身红……”
那充满“自豪”的谎言和刻意拔高的声音，如同带刺的鞭子，反复抽打着林晚紧绷的后背。她用力握紧手里的美工刀，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才勉强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感和强烈的眩晕。
陆昊则占据了餐桌另一头角落的位置。他靠在一把硬木椅子上，笔记本电脑摊开在他面前，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个密密麻麻排满了会议时间、待办事项和巨额数字压力的复杂项目管理软件界面。他没看林晚这边热火朝天的“喜帖工程”，甚至没听程佩云那得意洋洋的炫耀电话。他像一尊被工作腌入味的泥塑木雕，手指在键盘上偶尔敲击一两下，发出短促沉闷的“哒哒”声。眉头紧锁，眉间的“川”字仿佛刀刻上去的，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沉重疲惫。只有手机偶尔震动时，他会像被惊醒般飞快拿起看一眼——那是催债信息或者项目推进受阻的通知，每瞥一眼，眼底的焦虑和烦躁就加深一层。
林晚吃力地完成了内衬卡片的切割，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将打印好的白色婚礼信息页（用陆昊从办公室拿回的单面废纸打印）塞进去，对齐。然后拿起那支出水不畅的廉价签字笔，开始吃力地在信封上抄写地址。她的字迹本来就清秀工整，此刻却因长期压抑和虚弱变得僵硬无力，歪歪扭扭，像病体初愈者的颤抖。胃部的冰冷刺痛感始终如影随形，像有一把钝锈的刀在反复搅动那块区域。
抄写。
“唰——唰——”
程佩云的声音如同背景音循环播放：
“…………到时候你就看吧！场面绝对……新郎那身西装是意大利定制的……”
“啪！”
一个信封写错了一个字（手指哆嗦）。林晚面无表情地扔掉作废的信封，换上一个新的。这又是一笔浪费。她在笔记本的喜帖印刷费下方，极其微小的空白角落里，用几乎看不清的小字补了一行：
（地址写错损坏信封） - ￥1.50
桌子正中央，一只打开的、硕大的黑色文件夹占据显要位置。里面不是照片、名单，而是一份份打印的【宾客分类与排位表】！表格冰冷详尽：
“A级（重要合作方、潜在战略投资人） - 桌位：1-2 / 请柬需经理（陈志伟）确认签名栏 / 礼金预估回收率测算（附）……”
“B级（公司管理层、关键资源提供者） - 桌位：3-4 / 请柬需副总裁审核……”
“C级（普通同事、非紧密亲友） - 桌位：8-10 / 请柬无需特殊处理……”
“D级（老家远亲、无价值关系） - 桌位11（最偏）/ 可发电子请柬……”
苏晴的名字！赫然躺在被打印成小字的最后一页的底部边缘！
身份标注栏是冰冷的宋体：【无职业联系/无潜在价值评估/风险因素：易情绪化/备注：与林晚过往密切 需观察】
林晚的笔尖悬在那个信封上。
收件人：苏晴。
地址清晰。
她的指尖冰凉。
胃里的搅动突然变成了一股尖锐的、类似刀刺的锐痛！让她瞬间弓起了背！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眼前视野边缘出现熟悉的扭曲黑点！手指剧烈一抖！
“嗤啦——”
笔尖瞬间在信封表面拖出一道丑陋的长长墨痕！整个地址完全报废！
（地址写错损坏信封） - ￥1.50 她麻木地在心里又记下一笔损失。
“啪！”一个崭新的、印刷精美的硬壳空白请柬被程佩云丢到林晚手边。
同时丢下的，还有一张便签条。上面是她歪歪扭扭写下的一个名字和地址。
“这个！你孙姨！……就是妈以前厂里的那个姐妹！她外甥据说在银行当信贷部小主管呢！（程佩云眼睛发亮）你单独写！用点好的纸！显得重视！”程佩云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晚僵硬地拿起那张印刷精美硬实的空白请柬。触感冰冷光滑。
她拿起一张废纸练习笔迹。
程佩云那部老旧手机刺耳的铃声再次尖叫起来！
“喂？！志伟啊！”程佩云的声音瞬间切换成一种过分的热情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哎哟！陈总你好你好！……请柬？哦哦哦！Lucy小姐那份是吧？！”程佩云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任务的轻松感，“放心吧陈总！我们林晚正精精细细地一个个写呢！您放心！绝对耽误不了！Lucy小姐那份啊，我们保证第一个送到！让她第一个给我们林晚上妆！”她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声音响亮到让整个客厅都回荡着。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噪音中！
林晚握着笔的手突然完全僵住！身体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雕！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她混沌麻木的大脑！
陈志伟！Lucy！
那张她亲手签下名字、按下指印、锁住自己所有未来的婚前债务分割协议！
陈志伟精明的布局！Lucy的“人情债”！
胃里那片冰冷的区域骤然爆发！仿佛一把烧红的铁钩狠狠刺穿搅动！
一阵强烈的、毫无预兆的恶心感汹涌翻滚上来！
喉头瞬间被浓烈的酸腐腥气堵死！
“呕——！”
林晚猛地捂住嘴！整个人无法抑制地伏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身体痛苦地蜷缩！剧烈而压抑的干呕声断断续续地挤出喉咙！酸液烧灼着食道！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内衣！
这一次的感觉异常强烈！不仅仅是因为痛苦，而是一种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难以言喻的……
她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
是孕吐？！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瞬间带来更巨大的恐惧和混乱！连痛苦都暂时被那灭顶的恐慌覆盖！
“啧！吵死了！一惊一乍！”程佩云被林晚剧烈的反应惊扰，不满地挂断陈志伟的电话，皱眉扫了一眼伏在桌上痛苦干呕的女儿，眼神里满是嫌弃和不耐烦，“写个请柬也这么娇气！快点儿把Lucy和志伟亲戚那些重点宾客的弄出来！”她完全没有关心，只是催促着重点。
林晚用力按紧剧痛痉挛的小腹！用额头死死抵住冰凉的桌面！借由那冰冷的触感强行压制住翻滚的气血和恐慌！过了好几秒，那阵剧烈的翻涌才稍稍平息一些，留下身体阵阵脱力和剧烈的虚汗。
她喘息着，抬起头。目光落在桌角那张摊开的、她之前为了练习而写的空白纸页上。
那是苏晴的名字。
旁边，是她刚刚练习写程佩云要求的“孙姨”请柬地址时，因为剧痛而微微失控画下的一小串无意义的、歪歪扭扭的波浪线。
两道痕迹。
苏晴。 波浪线。
如同命运嘲弄的涂鸦。
苏晴。她被排除在外的名字，与程佩云贪婪要求巴结的对象地址，重叠在同一张废纸上。像一滴泪水和一道扭曲的污痕。
她的手指再次伸向那张精美的硬壳请柬。这次是Lucy的。程佩云放在最上方的。
“L-u-c-y……”
笔尖在光滑冰冷的卡纸上艰难挪动。
就在写到最后一个“Y”的尾巴时。
“叮铃铃——”
陆昊放在桌角的手机发出了尖锐刺耳的信息铃声！
不是短信！
是催款类APP特有的、急促到惊心动魄的铃声！
屏幕上！巨大的红色惊悚叹号疯狂闪烁！伴随着刺眼的文字滚动！强制霸屏显示！
【紧急！高风险违约警告！借款人：林晚（关联程佩云）】
【逾期金额：￥88,888.88】
【触发资产保全程序倒计时：7天！】
铃声尖锐！血红的文字如同死亡通告！
整个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
程佩云脸上的炫耀笑容僵死在脸上！
陆昊猛地从椅子上坐首！仿佛被高压电流击中！他死死盯着那血红触目的数字，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人般灰败！那凝固的疲惫瞬间被一种如同实质的、巨大的恐惧和濒临崩溃的绝望所取代！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咯咯”的响声！
林晚手中正在书写的精美请柬，“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
笔尖不受控制地在硬壳纸面上狠狠划出一道深长的、撕裂般的丑陋墨痕！
Lucy
名字中间被贯穿了一道深深的、黑色的、如同巨大刀疤般的划痕！
如同在Lucy那张本应完美无瑕的形象上，泼洒了一道预示毁灭的黑色诅咒！
那道丑陋的墨痕，刺眼地躺在精美昂贵的请柬上。
而旁边的电脑屏幕上。
那血红刺目的催款倒计时。
如同地狱敲响的丧钟。
在死寂的客厅里，无声倒数着。
它透支的不仅仅是未来。
更像是点燃了，引向最终绝境的第一道疯狂火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