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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烫金的logo冰冷地嘲笑着窗外的秋阳。它躺在深棕色的实木餐桌上，安静得像个诡雷。林晚端着那杯早己没了温度的水，指尖下意识地扣紧了杯壁。那是邮递员早上扔进来的，沉甸甸的，夹杂在一堆水电煤缴费单中间，却因为那个奢华的金色邮轮标志显得格外刺眼。
一个月前的地中海蜜月时光，回忆起来竟像一场遥远而模糊的梦境。澄澈的海水，洁白的沙滩，邮轮甲板上吹拂的长发，侍者托盘里的香槟……陆昊当时揽着她的腰，意气风发，似乎要将工作和生活所有的不顺都在那短短几天内挥霍掉。他说：“晚晚，结一次婚，总得有点能拿得出手的回忆。” 她的犹豫被他强势的吻堵了回去。
现在，回忆的甜蜜彻底变成了现实的砝码，沉甸甸地压在手上，压在心里。
林晚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着，撕开了信封的边缘。厚厚一叠单据滑了出来。首先是邮轮公司的账单明细表，上面列着各类房型升级费用、精品餐厅特别服务费、岸上观光定制团费……每一笔数字都大得让她屏住呼吸。她迅速翻过去，是购物清单：免税店那个限量版手袋的退税后价格依旧惊人，陆昊坚持买给她，说是“蜜月礼物”；给双方母亲买的当地名牌丝巾，价格也远比她想象中昂贵；还有那块陆昊看中、临时决定购入的名表……
心跳在胸腔里失序地撞击。她的手心开始发潮，仿佛单据边缘也变得粘腻滑手。她匆匆往后翻，是当地顶级水疗中心的消费记录、私人导游的全程服务费，还有几笔不明用途的高额支出。
最后一张纸，是银行的对账单。清晰地记录着，陆昊的副卡在那个月刷爆了额度。那张主卡……林晚知道，绑定的是他们婚后共同申请的新账户。
“哗啦——” 所有的单据散落在桌面，像一场无声的雪崩，淹没了桌面的一角。她试图计算总和，但数字在眼前跳跃、重叠，最终汇集成一个令人眩晕的巨额数字。
厨房传来倒水的声响，陆昊走了过来。他穿着熨帖的西装，似乎刚结束电话会议，眉眼间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惯常的沉稳。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单据，随手拿起那张银行对账单看了看。
“唔。”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鼻音，随手将账单丢回桌面，拿起自己的公文包，似乎准备出门。那份随意，仿佛那只是几张无关紧要的宣传单页。
“陆昊，” 林晚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嘶哑，“这个……蜜月的账单，你看到了吗？”
陆昊动作顿了一下，侧头看她，眼神平静无波：“看到了。怎么了？”
“这个数字……” 林晚指着那堆单据，“远超了我们当时计划的预算。而且……” 她拿起那张对账单，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这划走的是我们共同账户里的钱。那个账户，主要是要预备下季度房贷和……”
“晚晚，” 陆昊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安抚，又隐隐透着冷淡，“结婚就这么一次。蜜月不是用来算账的。钱花了就花了，能留下点好回忆就行。”
他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 林晚感到一阵窒息，巨大的经济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妈那边后续的康复治疗费用还没着落，每月固定的开销就够大了，再加上这笔……下个月房贷怎么办？” 家里的经济状况早己捉襟见肘。程佩云在婚礼前夜因情绪激动导致轻微脑梗，虽然抢救回来，却留下了轻微的后遗症，康复训练和药物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些，陆昊嘴上不说，眉宇间的焦虑却在累积。林嘉明闯祸后的赔偿更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陆昊的眉头瞬间拧紧了。程佩云和林嘉明就像两根刺，随时能戳破他那点伪装的平静。他弯腰拿起公文包，动作快了些。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有数。”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你当时……不也很喜欢那些地方吗？晒的照片同事不都在点赞？” 他话锋一转，将那点沉重的压力巧妙地转嫁了一丝回来，“现在觉得贵了？晚晚，享受是你选的，付账的时候就别嫌肉疼。”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晚苍白的脸，“再说了，现在抱怨这些有什么用？当初我说去，你不也没坚决反对？”
那句“你选的浪漫”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地扎在林晚心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是，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激烈地反对。那是因为经历了婚礼前后一系列令人绝望的榨取和压榨，那个蜜月，被陆昊包装成了逃离窒息现实的短暂乌托邦。她在那一刻懦弱了，选择抓住那根名为“浪漫”的稻草，暂时忘记淤泥。
陆昊没再看她，径首走向玄关。在弯身穿鞋时，林晚瞥见他西装内袋边缘，露出一角烫着暗纹的金色卡片，上面似乎印着某个奢华私人会所的名字，一闪而逝。
“砰。” 大门关上的声音隔绝了室外的光线，只留下餐厅死寂般的冷。以及散落在深色桌面、那堆嘲讽般耀眼的账单。
林晚僵立在那里。窗外渐浓的秋意似乎瞬间侵入了室内，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她慢慢坐下，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向冰箱。指尖习惯性地、机械地想要寻找那张绿色的打折标签。昨天，为了省两块钱，她在超市打折区犹豫了整整十分钟。
冰箱门上的磁铁吸附着几张通知单。其中一张，是程佩云住的那家康复医院的催缴单，最后期限是后天。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餐桌。
蜜月“美好回忆”的昂贵碎片，程佩云康复治疗的单据，冰冷冷的数字在眼前无声地碰撞、粉碎。
代价才刚刚开始支付。而支付者，似乎只有她自己。
桌上水杯里的水早己冰凉，杯壁凝出模糊的水珠，缓慢地滑落，像无声的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