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木牌亮起光芒的同时,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股潮湿、带着雨水气息和城市烟火气的风涌了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一阵剧烈摇晃。门口的光线被一个瘦弱的身影挡住。
那是一个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却显得格外憔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报纸,眼窝深陷,布满了浓重的青黑色,嘴唇干裂起皮。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肩膀瘦削得仿佛撑不起衣服的重量,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发梢还不断滴着水珠。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同样湿透了的旧毯子里的孩子。孩子很小,大概三西岁的样子,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眼睛紧闭着,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细微的嘶声。
女人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她的裤脚滴落在门口的地板上,阴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茫然地环顾着这个昏黄、古旧、挂满奇怪罐子的空间,眼神空洞、绝望,像两口干枯的泉水。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当她的目光扫过柜台方向时,那空洞的眼神似乎燃起了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像溺水者一般,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微光。她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和浓重鼻音的气音:
“请……请问……这里……这里是心愿茶馆吗?我……我听说……这里能……能帮人……”
她的声音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那双绝望到极点的眼睛,死死地、带着最后一点乞求地看着柜台后的将小渔。
将小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彻底的绝望。那女人的眼神,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缓慢地切割。
他下意识地看向蹲坐在他脚边的阿七。黑猫碧绿的眼睛平静无波,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尾巴轻轻扫过将小渔的脚踝,带着一丝催促的意味。
第一位“债主”,来了。
“是……是的。”将小渔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他手忙脚乱地从柜台后面站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他努力回忆着阿七刚才说的规则,脑子里却一团乱麻。
“您……您请进。”他指了指靠近柜台的一张矮桌和长凳。
女人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踉跄着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湿透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水印。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烧得滚烫的孩子放在长凳上,用湿透的毯子尽量把孩子裹紧,然后自己才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身体依旧微微前倾,护着孩子,仿佛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珍宝。她抬起头,再次望向将小渔,那绝望的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
将小渔被这目光看得手足无措。他求助似的又看向阿七。黑猫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跳到了柜台上,像个监工一样蹲坐着,碧绿的眼睛饶有兴致地在女人和孩子身上扫过。
“问……问她的心愿。”阿七的声音首接在将小渔脑海里响起,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还有她愿意付出的‘珍贵之物’!快点!别磨蹭!”
将小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一些:“这位……女士,请问您的心愿是?”
女人的目光立刻落回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上,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我女儿……囡囡……她病了……很重很重……高烧不退,肺炎……医生说……说必须马上住院……要很多钱……很多很多钱……”她的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我……我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亲戚朋友……都躲着我……我……我真的没办法了……”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划过苍白憔悴的脸颊,“我求求您!只要能救我女儿!让我做什么都行!我这条命都可以给您!”
女人的话语像重锤一样砸在将小渔心上。他明白了。一个母亲,为了救病重的女儿,愿意付出一切。这心愿纯粹、强烈、且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那……您愿意付出的‘珍贵之物’是什么?”将小渔艰难地问出口。按照阿七的说法,这将是交换的代价。
女人愣了一下,似乎没完全理解“珍贵之物”的含义。她茫然地看着将小渔,又低头看看女儿,喃喃道:“珍贵……之物?我……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囡囡……就剩下……”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就剩下……就剩下……孩子她爸……走之前……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她颤抖着,从湿透的外套内袋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布包。她极其不舍地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雕刻着粗糙花纹的桃木平安符。桃木颜色己经变得很深,边缘被得光滑,显然是被主人贴身珍藏、时常抚摸的。
“这是……囡囡她爸……当年……亲手给我刻的……”女人看着那个小小的平安符,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上面,“他说……能保平安……他走之后……我就只剩下它了……每次想他……想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她紧紧攥着那枚平安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在攥着自己最后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将小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个……行吗?它……它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求求你……救我女儿……”
将小渔看着那枚小小的、承载着女人所有思念和痛苦的桃木符,再看看她怀中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这太残酷了。用对亡夫最后的念想,去换取女儿活下去的希望?这选择本身就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阿七。黑猫碧绿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可以,这符合“珍贵之物”的标准。
将小渔的心沉甸甸的。他想起阿七的话,茶馆只提供契机,不负责实现。他能帮到这个绝望的母亲吗?万一……万一茶引没用呢?万一孩子……
他不敢想下去。
“可……可以。”将小渔的声音有些发涩。他努力回忆着流程,“请您……签下这份契约。”他手忙脚乱地在柜台下面摸索——刚才阿七用尾巴示意过,那里有东西。
果然,他摸出了一张薄薄的泛着淡淡黄褐色光泽像某种古老皮革的纸卷,还有一支同样古旧的毛笔。纸卷上布满了看不懂的银色纹路。
将小渔将契约和毛笔放在女人面前的矮桌上。女人看着那张透着神秘气息的契约纸,又看看怀里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支毛笔。毛笔似乎有千斤重,她的手抖得厉害。
“我……宋薇……”她颤抖着,在那银色纹路交织的契约末端,用力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当最后一笔落下,契约纸上那些银色的纹路骤然亮起,随即又迅速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同时,那枚被她放在契约纸旁边的小小桃木平安符,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宋薇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眼神变得空洞洞的,只剩下死死护着女儿的本能。
契约,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