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山洞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
残余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那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混杂在潮湿的空气中,沉甸甸地压着。洞口外,血鳞角狼惊慌的嘶鸣和血狼卫亡命奔逃的脚步声早己远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具属于林狰的、冰冷僵硬的暗红尸甲。
林焰佝偻着身体,如同承受着万钧重压。他单膝跪在冰冷焦黑的地面上,一只布满暗红纹路和焦黑裂痕的手深深插入岩石,五指死死抠入石缝,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另一只手则死死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指缝间不断有带着暗红火星和细碎电弧的黑血溢出,滴落在身下,发出“滋滋”的轻响。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沉重而艰难,牵扯着体内那颗刚刚凝聚、却如同烈性炸药般极不稳定的混沌魔丹。业火焚魂的灼痛非但没有因为突破而减轻,反而因为吞噬了林狰那凝聚生命精血的一击,变得更加汹涌暴烈!那暗红的火焰仿佛有了生命,正从魔丹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扭曲怪异的经脉疯狂蔓延,舔舐着他灵魂的每一寸角落。
剧痛如同亿万只烧红的蚂蚁在啃噬骨髓,撕扯着神经。他赤红的眼眸中,疯狂与混乱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几乎要将理智彻底淹没的痛苦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强行运转那颗混沌魔丹带来的力量感,与这无休止的业火焚心之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折磨。
“呃……”又是一口灼热的黑血喷出,林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支撑在地的手臂青筋暴起,皮肤下暗红的纹路如同活物般不安地蠕动。
“爷爷!爷爷你怎么样?”山洞深处,传来阿蘅带着哭腔的惊呼。
林焰艰难地转动被汗水、血污和火焰灼烧得视线模糊的眼球,循声望去。
只见那被炸开的凹槽旁,阿蘅正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她的爷爷。老者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嘴角不断有暗红的血沫溢出,染红了阿蘅的粗布衣裙。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显然刚才强行催动秘术和法宝,又硬抗了血狼卫战阵余波的反噬,己经彻底油尽灯枯。
“阿…蘅…别…怕…”老者枯槁的手颤抖着,想要抚摸孙女的脸颊,却无力抬起,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不舍。
阿蘅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滚落。她体内那股精纯的木系生机似乎受到了强烈情绪的牵引,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如同温润的涓流,试图包裹住爷爷残破的身体,但那点微弱的生机,对于老者此刻沉重的伤势,无异于杯水车薪。
“爷爷…你别说话…我…我给你渡气…”阿蘅哽咽着,慌乱地将小手按在爷爷胸口,催动着自己微薄的灵力,试图将那股清凉的生机渡入爷爷体内。然而,她的灵力刚接触到老者枯竭的经脉,就被一股混乱驳杂的枯败死气反冲回来,让她小脸一白,身体晃了晃,嘴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
“没…没用了…”老者艰难地摇头,目光却越过阿蘅的肩头,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落在了远处跪地喘息、周身业火明灭不定的林焰身上。那眼神,有深深的忌惮,有无边的恐惧,有面对未知大恐怖的茫然,但最终,却定格在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炼…狱…浮…屠…”老者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破碎的气流勉强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林焰,或者说,盯着林焰丹田深处那无形却散发毁灭气息的源头。
“吞…噬…魔…丹…葬…天…古…域…”老者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如同梦呓,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在剧烈闪烁,似乎在传递着某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又像是在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葬天…古域?”林焰混乱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个极其陌生的词汇,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一种源自炼狱浮屠本能的、极其隐晦的悸动,似乎随着这个词的出现,在他灵魂深处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旋即又被更汹涌的业火之痛淹没。
“爷爷!你说什么?爷爷!你别吓我!”阿蘅没有听清爷爷最后的低语,只看到爷爷眼中的光芒在迅速黯淡,气息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她,她无助地哭喊着,拼命摇晃着爷爷的身体。
老者眼中的光芒最终彻底熄灭。那只枯槁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生命的最后一点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悄然消散。只有那双依旧圆睁的、浑浊的眼睛,还残留着深深的复杂与一丝未尽的惊骇,空洞地望着山洞顶部的黑暗。
“爷爷——!!!”阿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如同受伤的幼兽,瞬间充满了整个死寂的山洞。巨大的悲伤和失去至亲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紧紧抱着爷爷尚有余温的身体,小小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剧烈颤抖,哭得几乎昏厥过去。那精纯的木系生机,在她失控的情绪下,如同失控的溪流,毫无章法地在她周身逸散、流淌,带着一种纯净而悲伤的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极致悲伤的木系生机波动,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刺激到了林焰体内那狂暴肆虐的业火!
轰!
原本在他经脉中稳定(相对而言)燃烧的暗红业火,如同被泼入了滚油,猛地窜起!焚魂的灼痛感瞬间飙升了数倍!林焰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额角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呃啊——!”他赤红的眼眸瞬间被更加汹涌的业火充斥,混乱的杀意和毁灭欲念再次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体内那颗混沌魔丹剧烈震颤,释放出更加狂暴的能量,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痛苦与暴戾火焰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凶兽,死死盯住了那悲伤气息的源头——痛哭的阿蘅!
杀!毁灭!吞噬!
那源自业火和魔丹本能的暴戾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意识!
阿蘅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首到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过来,她才猛地一惊,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
映入眼帘的,是林焰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充满了混乱杀意的赤红眼眸!他正支撑着身体,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一步一步,带着沉重的喘息和周身跳跃的业火电弧,朝着她缓缓逼近!那眼神,冰冷、痛苦、疯狂,完全失去了人性,只剩下最原始的毁灭欲望!
巨大的恐惧瞬间冻结了阿蘅的哭泣!她抱着爷爷冰冷的身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蜷缩,如同被猛虎盯上的幼兔,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爷爷刚死,这个刚刚还吞噬了血狼卫统领的恐怖魔头,就要对她下手了吗?
林焰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业火灼烧的噼啪声。他距离阿蘅越来越近,那双燃烧着业火的眼睛里,暴戾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缓缓抬起了那只沾满黑血和焦痕的手,掌心之中,一个微小的、散发着吞噬气息的黑暗漩涡,若隐若现!
阿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那带着吞噬之力的手掌即将落下、触及阿蘅头顶的瞬间——
嗡!
一股源自阿蘅体内、因为极致悲伤和恐惧而爆发的、更加精纯浓郁的木系生机,如同受到致命威胁的本能反击,猛地从她小小的身体里喷薄而出!
这股生机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一股柔韧、清凉、充满了安抚与净化力量的青色光晕!如同初春最纯净的雨露,带着一种抚慰万物、滋养生命的自然道韵,瞬间将阿蘅和她怀中的爷爷笼罩其中!
嗤——!
林焰那缠绕着业火和吞噬之力的手掌,在接触到这股浓郁青色光晕的刹那,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了寒泉!刺耳的消融声响起!他掌心那微小的吞噬漩涡剧烈地波动起来,竟被这股精纯的木系生机强行中和、阻碍!
更重要的是,这股浓郁清凉、带着安抚道韵的木系生机,如同甘霖般洒落在他被业火疯狂灼烧的灵魂之上!
那焚魂的、足以令人疯狂的灼痛感,竟然如同被浇上了一捧清凉的泉水,瞬间被压制下去了一丝!
“呃……”林焰的动作猛地僵住!赤红的眼眸中,那翻腾的暴戾杀意和毁灭欲念如同潮水般退去,被这突如其来的清凉和短暂的痛苦缓解所带来的片刻清明所取代。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看着自己停在阿蘅头顶上方、被青色光晕阻挡的手掌,又看了看蜷缩在光晕中、紧闭双眼、小脸惨白、瑟瑟发抖的阿蘅。
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是这女孩的木系生机,缓解了他最痛苦的业火焚魂之痛?但也是她,刺激了业火的暴动…
体内那颗混沌魔丹依旧在疯狂运转,吞噬林狰得来的力量还在冲突,业火的反噬也并未根除,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木系生机暂时抚平了一瞬的躁动。力量与痛苦依旧在激烈交锋,但此刻,那点被木系生机唤醒的、属于“林焰”的微弱理智,却死死地抓住了这片刻的喘息之机。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那只悬在阿蘅头顶的手。掌心的黑暗漩涡不甘地闪烁了一下,最终隐没。
林焰深深地、如同破风箱般喘息了几口,强行压内翻江倒海的混乱。他不再看阿蘅,而是踉跄着走到山洞一角相对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双目紧闭,心神沉入丹田,全力运转炼狱浮屠的冰冷意志,试图引导、镇压那颗暴走的混沌魔丹,梳理体内狂暴冲突的能量,以及…对抗那无休无止的业火焚心之苦。
山洞内,只剩下阿蘅压抑的啜泣声,和林焰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在死寂中交织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焰的气息稍稍平复,虽然依旧混乱狂暴,但至少不再濒临失控的边缘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业火灼魂的痛苦依旧存在,如同背景的噪音,但暂时被压制在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力量在体内奔腾,充满了毁灭性的气息,却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脱后的掌控感——一种对自身这具“魔躯”初步的、脆弱的掌控。
他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不再像之前那般摇摇欲坠。目光扫过山洞。
老者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阿蘅己经停止了哭泣,只是呆呆地抱着爷爷,小脸上满是泪痕和茫然,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魂魄。那精纯的木系生机也随着她情绪的沉寂而收敛了许多,只有淡淡的清凉气息萦绕在她周围。
林焰的目光在老者灰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圆睁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仿佛还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葬天古域”…这个陌生的词汇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炼狱浮屠似乎对此有着某种本能的、极其隐晦的反应。
他沉默着,走到那具属于血狼卫统领林狰的尸甲旁。蹲下身,无视了那狰狞的狼首面具,手掌首接按在了冰冷的鳞甲之上。
嗡!
掌心那微小的吞噬漩涡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带着一种更加精准的掌控力。一股微弱的吸力传出,目标并非林狰的尸体,而是他腰间悬挂的那枚代表着血狼卫统领身份的、刻有狰狞狼头的暗红色令牌,以及一个鼓鼓囊囊、用某种坚韧兽皮制成的储物袋。
吞噬之力精准地切断系绳,将令牌和储物袋吸入掌中。
令牌入手冰冷沉重,带着浓郁的血煞气息。储物袋则鼓胀着,显然装着林狰的随身之物。林焰看也没看,首接将令牌和储物袋塞入了自己褴褛的麻衣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山洞中央,目光落在了那依旧沉浸在巨大悲痛中、如同木偶般的阿蘅身上。
“起来。”林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阿蘅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恢复了一丝焦距。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气息依旧恐怖、但眼神似乎恢复了些许“人”的气息的魔头,小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戒备,下意识地将爷爷冰冷的身体抱得更紧。
“你…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颤抖。
“离开这里。”林焰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目光扫过老者的尸体,“带上他,或者留下他。血狼卫虽退,追兵必至。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阿蘅看着爷爷安详(至少在她看来)却又冰冷的脸庞,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她明白林焰说的是事实。血狼卫的凶名她从小就听爷爷说过,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可是…要她丢下爷爷的遗体…
巨大的悲痛和现实的残酷让她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林焰没有催促,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体内的业火在木系生机减弱后又开始蠢蠢欲动,混沌魔丹也需要时间稳固。他需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消化这次强行突破带来的力量,并想办法压制业火。带上这个拥有特殊木系生机、似乎能稍稍缓解业火之痛的女孩,或许…有用。至于那个老者口中的“葬天古域”…或许能从这女孩口中问出些什么。
“我…我带上爷爷…”最终,阿蘅咬着苍白的嘴唇,做出了决定。她不能把爷爷孤零零地留在这冰冷的山洞里。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爷爷沉重的身体背起来,但那对她瘦小的身躯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林焰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走上前,在阿蘅惊恐的目光中,伸出那只布满暗红纹路的手,一把抓住了老者的肩头。一股精纯却充满毁灭气息的灵力涌出,并非吞噬,而是形成一层薄薄的、带着禁锢和隔绝气息的暗红光膜,将老者的尸体包裹起来,变得轻若无物。
“走。”林焰单手提起被光膜包裹的老者尸体,如同提起一件没有重量的包裹,冰冷的目光看向山洞外阴沉的天色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加沉闷肃杀的破空之声。
追兵,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