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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儿吧，凑合一晚。”
秦霜用下巴点了点前方。
那是一辆被掀翻在路边的废弃公交车，巨大的车身像一头死去的钢铁巨兽，侧翻着压塌了半个报亭，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三角空间。
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钻入，内部空间不算大，布满了灰尘、碎玻璃和干涸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和霉菌混合的怪味。
但胜在隐蔽，头顶有厚重的车体遮挡，两侧有坍塌的建筑残骸作为屏障。
“总比睡大街强。”
林澈简短地应道，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只有破碎车窗透进来的几缕惨淡天光。
她迅速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地面，铺上几张从酒店带出来的、同样布满灰尘的破垫子。
秦霜随后钻入，皱眉看着车内脏乱差的环境，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最里面、靠着车壁的位置，把自己蜷缩起来，尽量减少活动。
“哎哟……走了这么久，老娘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小清安，过来，挨着霜姐姐这边，暖和点。”
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林清安刚被林澈扶着在垫子上坐下，闻言立刻往林澈的方向缩了缩，几乎是紧挨着她，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看了秦霜一眼，小声却清晰地拒绝：“不要……我挨着姐姐。”
“嘿，你这小没良心的！”秦霜作势要抬手敲他，虚空挥动一下，“霜姐姐我白疼你了，刚才要不是我……”
“霜霜，省点力气吧。”
林澈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动作利落。
她拿出仅剩的半瓶浑浊水和最后小半块压缩饼干，平均分成三份。
分到林清安时，少年却把自己那一小份饼干又掰开，将稍大的一块飞快地塞回林澈手里。
“姐姐吃。”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地看着她，像某种忠心耿耿的小动物在分享自己最珍贵的食物。
林澈的手指碰到那块带着他体温的饼干碎屑，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那个记忆中幼小的身影仿佛与眼前重叠。
她板着脸，硬邦邦地说：“让你吃你就吃，饿死我可不管。”
嘴上说着，却把那块稍大的饼干不由分说地塞回他嘴里，动作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霸道。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柔软的嘴唇，温热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耳根在昏暗中悄悄发热。
林清安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有些懵地眨了眨眼，乖乖地小口咀嚼起来，脸颊微微鼓起。
他看着林澈略显慌乱地扭过头去喝水，嘴角悄悄弯起一个极小的、满足的弧度。
秦霜在一旁看得首翻白眼，故意发出响亮的咀嚼声：“突然就感觉饱了呀，这世道都能被人硬塞狗粮。”
她三两口吞下自己那份，灌了口水，然后夸张地往车壁上一靠，闭上眼睛，“睡了睡了，眼不见为净，省得被某些人酸掉牙。”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压抑的咀嚼声和秦霜刻意放大的呼吸声。
林澈食不知味地嚼着那点干硬的饼干，目光落在对面车壁上斑驳的锈迹上，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集市。
陆沉舟审视的目光，水壶底部那抹转瞬即逝的薄霜，还有少年瑟缩在她怀里时，那细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阿斯莫德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迫近。
就在这时，林清安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林澈回过神，低头看他。
少年不知何时己经挪得离她更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微凉气息。
他摊开掌心，里面是几颗小小的、圆润的……鹅卵石？是在路上捡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颗最光滑、带着点温润琥珀色泽的小石子放进林澈空着的手心里。
“好看，给姐姐。”他声音很轻，带着点献宝般的期待，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不硌手。”
林澈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带着他体温的鹅卵石。
粗糙的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这笨拙的、毫无用处的礼物，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笼罩心头的阴霾。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颗小石子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傻子。”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却没了平日的硬邦邦，反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夜渐渐深了。
寒气从铁皮车体的缝隙里钻进来，侵肌透骨。
秦霜裹紧了自己单薄的外套，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
林澈也感到一阵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正想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一个冰凉的身体却小心翼翼地贴了过来。
是林清安。
他似乎也冷得厉害，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先是试探性地，用胳膊轻轻挨着林澈的手臂。
见林澈没有推开他，反而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胆子似乎大了点，又悄悄地将整个身体侧过来，半边肩膀和手臂都贴在了林澈的胳膊上，试图汲取一点温暖。
动作间带着一种小猫般的谨慎和依赖。
林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单薄衣衫下略显硌人的肩胛骨，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略低于常人的体温。
少年的呼吸拂过她的颈窝，带着一丝微弱的潮气。
她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心跳却莫名地有些失序。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但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冻得微微发白的嘴唇和轻轻颤抖的睫毛，那点抗拒便莫名其妙地烟消云散了。
算了……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她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诚实地放松了些，任由那冰凉的小火炉贴着自己。
甚至还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的头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林清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默许和不易察觉的纵容，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满足地在她肩窝处蹭了蹭，像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冰冷的手指也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抓住了林澈外套的一角。
狭窄、冰冷、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废弃车厢里，两个身体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共享着一点微薄的体温。
林澈垂眸，看着少年沉睡中毫无防备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褪去了所有戒备和不安，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
她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地敲打着胸腔。
那颗被他塞进手心的鹅卵石，硌在掌心，带着他微凉的体温，也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量。
她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轻轻抬起，最终落在了少年柔软微凉的银发上。
指尖穿过细软的发丝，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和……珍视。
一下，又一下，动作生涩而轻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睡去的幼兽。
就在这时，林清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安的事情，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身体也往林澈怀里更深地钻了钻，额头抵着她的颈窝，冰凉的气息喷洒在她的皮肤上。
林澈的身体瞬间绷紧，那只轻抚他头发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颈窝处传来的冰凉触感和少年毫无防备的依赖，像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西肢百骸，让她浑身不自在，脸颊也隐隐发烫。
她想推开他，可手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更轻地、更慢地落回他的发顶，笨拙地继续着那安抚的动作，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他梦魇中的阴影。
“姐姐……抱抱……”
睡梦中的少年又含糊地嘟囔了一声，紧蹙的眉头在她的轻抚下竟真的慢慢舒展开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林澈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只有秦霜均匀的呼吸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低头看着少年沉睡的脸，看着他毫无保留地依赖着自己的姿态，一种混杂着无奈、酸涩和一丝隐秘悸动的复杂情绪，悄然在心湖深处漾开涟漪。
夜还很长，寒意深重。
但这狭小、破败、危机西伏的空间里，两颗心隔着冰冷的躯壳，在绝望的土壤上，竟意外地触碰到了彼此的温度，生出了一点微弱却坚韧的藤蔓，在黑暗中悄然缠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