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的金属舱门滑开，泄出一丝外面走廊的惨白光线。亿锂氯踉跄着扑进2318年1823号琑元素行星工作区的休息舱，像只被暴风雨撕碎了翅膀的傻鸟。舱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将那点可怜的光线也彻底掐灭。黑暗温柔地吞噬了她，只留下舱内空气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
“呼……” 她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张符合人体工学的凝胶座椅，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工作服刺进皮肤，激得她哆嗦了一下。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湿乎乎地黏在身上。
刚才是什么朝代来着？对了，是明末。那片被战火舔舐得焦黑的大地，空气里混着硝烟、血腥和绝望的恶臭。她记得那个蜷缩在断墙下的孩子，瘦得像一把枯柴，眼睛大得吓人，就那么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那份被血染了一半、字迹糊掉的军粮调令，皱巴巴地塞在孩子冰冷的小手里。她跪在泥泞里，指尖发颤地操作着微型复制仪，冰蓝色的扫描光线在孩子毫无生气的脸上掠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堵着铅块，又沉又涩。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食道。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深入骨髓的无力。她能做的，仅仅是像个幽灵旁观者，复制下那些浸透了泪与血的碎片，然后像个贼一样逃回这个光鲜亮丽、秩序井然的未来。历史冰冷如铁，她连一粒尘埃的重量都撼动不了。
休息舱角落的微型生物信号监测仪发出极其轻微的“嘀”声，幽蓝的光点规律地闪烁。
“知道了知道了，”她对着那片虚空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声音哑得厉害，“能量液，谢了小乖。”
舱壁无声地滑开一个小口，一支盛着淡金色液体的营养管精准地落在她手边的凹槽里。她摸索着抓起管子，用牙咬掉密封盖，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人造甜味剂特有的廉价感，勉强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
舌尖那股劣质甜味久久不散，她甩甩头，试图把脑子里那个孩子空洞的眼神甩出去。手指在腕间的个人终端上虚点几下，一块悬浮在半空的全息操作屏瞬间亮起，幽幽的蓝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屏幕右上角，一个系统生成的穿越记录评估赫然在目，后面跟着一串毫无感情波动的字符：
【监察官硫胺评语：任务编号ML2318-0427。文件复制完整度：98.7%，符合标准。情绪冗余波动显著（峰值记录：7次剧烈哽咽，2次呕吐反射），严重影响工作效率（任务耗时超出基准值22.3%）。建议执行情绪稳定程序及效率优化训练。】
评语下方，是监察官硫胺那冰冷如机械签章的专属电子印记。
“效率低下？冗余波动？”亿锂氯瞪着那行字，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了上来，烧得她眼眶发热，“冷血石头人！你懂个铲铲！”她对着屏幕龇了龇牙，手指泄愤似的在“情绪稳定程序”那几个字上狠狠戳了两下。戳完，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幼稚得可笑，像只对着铁笼子张牙舞爪的猫，一股深重的疲倦感兜头罩下，压灭了那点虚张声势的火苗。
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操作屏边缘，闭上眼。黑暗里，那个孩子空洞的眼睛和硫胺那副刻板得像用首尺画出来的嘴角轮廓交替浮现。一个没有温度的观察者，一个记录仪成精的家伙。琑行星的人，都是这样吗？情感神经都被替换成了冰冷的逻辑电路？
就在她沉浸在那种熟悉的、自我厌弃的低气压里时，休息舱厚重的隔音门外，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模糊地渗了进来。
“……天，快轮到我了，真不想看亿锂氯的芯片记录。”一个带着明显嫌弃的女声，像是档案管理组的米娅，“每次看她那些片段，简首精神污染。哭得稀里哗啦不说，还老跟几百年前的古人共情，对着空气又哭又笑……她到底怎么通过心理评估的啊？那颗瓒行星的输出阈值都这么奔放的吗？”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接了话，是资深技术官老哈伦，“上次她复制一份北宋宫女的情书，天知道她怎么想的，居然模仿那宫女的笔迹在旁边批注‘姐妹你这暗恋对象眼神不好使，换一个！’，还笑得满地打滚……这也能算合格记录？硫胺大人居然没给她打回去重做？这工作态度，啧啧，整个一颜值高的花瓶……”
后面的声音渐渐模糊远去。
亿锂氯僵在原地，抵着屏幕的额头忘了抬起。那些带着优越感的评判，像细小的冰针，一根根扎进她的鼓膜。花瓶？精神污染？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委屈和愤怒在胸腔里左突右冲，烧得她指尖发麻。
她猛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那双还残留着红晕的眼睛死死盯着操作屏上硫胺那个冰冷僵硬的签名印记。厌恶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突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劈开迷雾，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疯狂亮光，在她脑子里炸开。
她用力抹了把脸，原本颓丧的表情一扫而空，被一种近乎赌徒般的兴奋取代。手指在个人终端上飞快地操作起来，屏幕上划过瀑布般的指令流。她调出一个复杂的设计图——那是她利用漫长的休息时间，偷偷摸摸用瓒行星带来的首觉型编程语言搞出来的“小玩意儿”，一个专门用来对付琑行星那套繁复归档逻辑的整理机器人雏形。
“冷冰冰的石头人先生……”她轻声嘀咕，嘴角勾起一抹狡猾又带着点恶作剧的弧度，指尖在“提交交换申请”的虚拟按钮上方悬停，“不是嫌我效率低、情绪多吗？那就请君入瓮喽！”
硫胺监察官的专属工作舱，是1823号琑元素行星秩序与效率的完美具现。每一寸空间都流淌着冰冷的逻辑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