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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的光，像根针，扎在陈默眼睛里。那串陌生的数字，那行“老地方”，在他脑子里搅。能叫“老地方”的，拢共就那么几个。他盯着手机，指头悬在按键上，半天没动。最后，他用力摁灭了屏幕，把那点刺眼的光掐灭，塞回裤兜。凉冰冰的塑料贴着腿。
去。管他是谁。
他站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拍拍裤子上的灰，把空啤酒罐一脚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口，哐当一声响。朝着记忆里那个方向走。步子沉，像拖着脚镣，虽然那玩意儿十年前就摘了。
那家小咖啡馆居然还在。门脸儿旧了，招牌上的字褪了色，叫“转角”。以前他和苏晴常来，便宜，咖啡也冲得浓。他推门进去，门上挂的铃铛叮铃一声，脆生生的，和他记忆里的声音一样。
里面也变了样。桌子椅子都换了新的，看着亮堂，就是陌生。空气里飘着他不认识的甜腻香味儿。一个穿着围裙的小姑娘迎上来：“先生几位？”
陈默没理她，眼睛扫了一圈。靠窗最里头那个卡座，以前他和苏晴总坐那儿。现在，那里坐着个女人，正低头搅着杯子里的东西。不是苏晴。
是孙莉。苏晴最好的闺蜜。
孙莉也看见了他，抬起手，有点不自然地朝他招了招。
陈默走过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椅子腿蹭着地面，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好久不见，陈默。”孙莉的声音有点紧，带着点试探。
陈默“嗯”了一声。他没看孙莉的脸，目光落在她搅动咖啡的小勺子上，银色的，晃得人眼晕。服务生小姑娘过来问喝什么，他摆摆手。
空气有点沉。只有咖啡勺碰着杯壁的轻响。
“她……”孙莉舔了下嘴唇，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苏晴……去年去看过你一次。”
陈默猛地抬眼。孙莉被他看得缩了一下。
“什么时候？”他声音干巴巴的，像砂纸磨过。
“去年……快过年那会儿。”孙莉避开他的视线，“她说你看着……还行。就是瘦了点。”
陈默没说话。他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天，管教喊他名字，说有人探视。隔着玻璃，他看到苏晴。她好像哭过，眼睛有点红。他拿起电话，她在那头也拿起。两个人就那么对着看，谁也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么。最后，他问了句“你还好吗？”她说“好”。他又问“家里还好吗？”她说“都好”。然后又是沉默，长得让人发慌。他记得自己说“回吧，天冷”。她点了点头，电话都没挂好，就转身走了。他捏着话筒，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站了很久。他没告诉她，他减刑了，快出来了。
原来，是去年快过年的时候。
“她……”孙莉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含在喉咙里，“她结婚了。上个月的事。”
陈默觉得心脏那块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又麻又木。他没动，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块冻住的石头。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指甲陷进掌心，钝钝的疼。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说别人的事。
孙莉看着他，眼神复杂。她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个小纸条，折得方方正正，推到陈默面前的桌子上。动作有点快，像是怕自己后悔。
“这个……给你。”孙莉说，“她现在的住址。晴晴她……心里也不好受。你别怨她。”
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纸条上，没去碰它。薄薄的一张纸，好像有千斤重。
“知道了。”他又说，还是那个调子。他站起来，椅子腿又刮出难听的声音。“走了。”
他没看孙莉是什么表情，转身就朝外走。铃铛又是一声脆响，把他和那个飘着陌生甜香的旧地方隔开了。
外头的风更硬了，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陈默站在街边，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伸手进口袋，摸出烟盒。烟盒空了。他捏扁了，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沿着马路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个沉默的鬼魂跟着他。照着孙莉给的地址，他拐进一个小区。不算新，但挺干净。找到了那栋楼，楼下停着几辆小车。
他抬头看。三楼。一扇窗户亮着灯。淡黄色的光，从厚厚的窗帘缝隙里透出来一点，看着……暖。窗户玻璃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那红色在夜里特别扎眼，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睛里。
陈默靠在单元门旁边的墙上。冰凉的瓷砖透过薄夹克，冻得他一哆嗦。他摸遍了口袋，才在裤兜深处摸出最后一根烟，皱巴巴的。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哒了几声，才窜出火苗。点着了，狠狠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冲进肺里，呛得他眼眶发酸。他没咳，就那么憋着。
他仰着头，盯着那扇窗，盯着那个红得刺眼的喜字。烟头的红光在他指间一闪，一闪。烟雾升起来，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一根烟，很快就烧到了过滤嘴。烫手了，他才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那点微弱的红光彻底熄了，只剩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那扇亮着暖光的窗户，厚厚的窗帘……好像，轻轻地，动了一下？
陈默定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缝隙。是风吹的？还是……里面的人？
他屏住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