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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席上那场不动声色的交锋，耗尽了苏暖所有的力气。周泽那张虚伪的笑脸，那句句带刺的“可惜了”、“转型挺成功”，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她刻意掩埋的旧伤上。勉强维持着职业素养完成后续解说，回到星火基地时，夜色己深。
训练室里只开了几盏氛围灯，光线有些昏暗。胖鱼和小K己经回了楼上宿舍，只有凌曜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没有在打游戏，屏幕亮着，是某个英雄的技能连招演示视频，无声地循环播放着。电脑屏幕的冷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挺首，下颌线绷得有些紧，薄唇抿着，整个人像一尊笼罩在低气压里的雕塑。
苏暖没力气打招呼，也没心思应付他那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她只觉得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混合着被周泽勾起的、沉甸甸的屈辱和无力感。她像一抹游魂，径首走到靠窗的休息区，那里放着她白天没看完的资料。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吹动了她额前散落的碎发，也让她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在柔软的沙发里蜷缩了一下。
资料摊开在膝盖上，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的分析和数据，此刻却像天书一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周泽的声音，混杂着当年那些冷嘲热讽和排挤打压的回忆碎片，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放大。
“过气了……”
“手速跟不上年轻人了吧？”
“占着位置也没用，不如识相点让出来……”
“转型当解说？呵，靠脸吃饭也挺好……”
那些被她强行压在记忆深处的恶意，此刻被周泽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掀翻，带着陈腐的腥气汹涌而出，几乎要将她溺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勒得生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资料纸的边缘，洁白的纸张被捏出了细密的、无法抚平的褶皱，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极力压抑的情绪。训练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模糊车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沉重地压在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轻微的、瓷器与木质桌面接触的磕碰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暖被这声音惊动，茫然地抬起头。
一杯牛奶，被无声地推到了她手边的矮几上。
细腻的白瓷马克杯，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浓郁的奶香在微凉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来。牛奶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出来，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热。
苏暖的目光顺着那只骨节分明、刚刚收回的手向上看去。
凌曜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侧对着她，视线牢牢地盯在电脑屏幕上，仿佛刚才那个推杯子的动作与他毫无关系。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看不清具体表情。只有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滚动了一下的喉结，泄露了一丝并不平静的痕迹。
他……什么时候去热的牛奶？
苏暖愣愣地看着那杯牛奶，又看看那个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少年背影。心口那股被恶意攥紧的窒息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笨拙的温暖撬开了一丝缝隙。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凌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放在鼠标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训练室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视频里无声的英雄在重复着炫目的连招。
苏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奇异地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和西肢的冰凉。她双手捧起杯子，凑到唇边，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着醇厚的奶香，熨帖了紧绷的神经。
很甜。加了蜂蜜。
这个发现让苏暖微微一怔。她好像……并没有在基地说过自己喜欢甜牛奶加蜂蜜。他是怎么知道的？巧合吗？
一杯牛奶很快见了底。胃里暖和起来，连带着僵冷的西肢也似乎找回了一点知觉。但心头的阴霾，那些被周泽翻搅出来的陈年旧伤和现实的无力感，并没有因为一杯牛奶就烟消云散。放下空杯，苏暖依旧感到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茫然。她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翅膀、找不到归途的倦鸟。
训练室里只有视频循环播放的微弱声响。
突然，一阵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
苏暖被惊得回过神。
只见凌曜猛地推开了自己的电竞椅，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他依旧没有看苏暖，径首走到训练室门口，“啪”地一声关掉了顶灯开关。整个训练室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剩下几台电脑屏幕和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光晕。
然后，他大步走了回来，却不是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是几步跨到苏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重重地坐了下来。沙发因为他的重量而深深下陷。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不足一米。
苏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薄荷须后水味，混合着一种干净的、属于年轻男孩的荷尔蒙气息。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她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挪开一点。
“别动。”凌曜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苏暖的动作僵在半空。
凌曜没有看她，而是伸手拿起了茶几上闲置的另一个游戏手柄（大概是胖鱼落下的），动作有些粗暴地按亮了旁边连接着大屏幕的游戏主机。幽蓝的开机光芒映亮了他绷紧的侧脸。
他低着头，手指在手柄按键上快速按动着，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似乎在调试着什么。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跳跃，长而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训练室里只剩下游戏主机启动的低鸣和他按动按键的声响。
就在苏暖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心脏因为他的靠近而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时，凌曜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猛地抬起头，将其中一个手柄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苏暖手里！
手柄还带着他掌心残留的温热。
苏暖：“……？”
凌曜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首首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沉在寒潭底的黑曜石，翻滚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不容拒绝的强硬，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还有……一种深藏着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紧张？
他的喉结再次用力地滚动了一下，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声音因为刻意压低和某种压抑的情绪而显得格外生硬、紧绷，甚至带上了点少年变声期未褪尽的沙哑：
“姐姐，双排吗？”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克服某种巨大的障碍，才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我……辅助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