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髓,林晚死死抱着那株在混乱中抢回来的七星兰王幼苗,身体在翻涌的波浪里沉浮。沉重的棉衣吸饱了冰水,变成拽着她下坠的巨石。苏月在几米外惊恐地尖叫,徒劳地伸出手臂,却被又一个浪头狠狠推开。
“姐——!”
林晚呛了一大口水,刺骨的寒意首冲头顶。意识模糊的刹那,手腕上那串从不离身的旧银链猛地发烫!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电流感瞬间窜遍全身,冻僵的西肢竟奇异地恢复了一丝力气。
是系统?它还在?
她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爆发,奋力蹬腿,抱着花苗拼命向那艘被风浪打得歪斜的小船残骸游去。破碎的船板近在咫尺,她的手刚搭上去——
“哗啦!”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抓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提出了水面!
“咳咳咳……”林晚瘫倒在坚实的木板上,剧烈咳嗽,冰冷的湖水混着胆汁吐了出来。她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前发黑,却本能地将那株沾着泥水的幼苗紧紧护在怀里。
“姐!你怎么样?”苏月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用尽力气把她往小船更中心拖。林晚这才看清,她们正身处一艘造型奇特的……小舟?或者说,更像一片巨大的、边缘微微的莲叶?通体散发着温润的微光,稳稳地浮在汹涌的湖面上,将风浪隔绝在外。
一个身影沉默地站在船头,蓑衣斗笠,身姿挺拔,正熟练地操控着一根发光的“船篙”。正是这个神秘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们。
“多……多谢……”林晚牙齿打颤,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那人缓缓转过身。斗笠下,一张被岁月侵蚀却依旧能看出当年清丽轮廓的脸露了出来。她脸上覆盖着一层轻薄的、特殊材质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看到林晚怀里的七星兰王幼苗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死死盯着那双眼睛,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堵在喉咙口,让她几乎窒息。
面纱女人没有理会林晚的震惊,目光扫过她手腕上那串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微微发亮的旧银链,最终落回她怀中的幼苗。她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流畅感,伸出带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拂去幼苗叶片上的泥水。指尖触碰叶片的瞬间,幼苗顶端那一点微弱的蓝光,竟肉眼可见地亮了一分!
“冰水伤根,但核心未损。”女人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有些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抚慰人心的力量。“用这个。”她从随身的一个草编小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拔开塞子,将几滴清亮如晨露的液体滴在幼苗根部周围的泥土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雨后泥土和某种清冽草木的芬芳瞬间弥漫开来。七星兰王幼苗那蔫蔫的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顶端那点蓝光稳定而柔和地亮着。
林晚和苏月都看呆了。
“你……”林晚的嘴唇颤抖着,目光死死锁住女人面纱下露出的眉眼轮廓,那个尘封在周父口中、在泛黄照片上的影子,与眼前的人一点点重合。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冲击着她。“你到底是谁?”声音干涩得厉害。
面纱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目光投向迷雾深处。小船(或者说莲舟)随着她的意念,平稳地破开翻涌的墨色湖水,朝着湖心方向驶去。前方浓雾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两侧翻滚退散,露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静静地悬浮在幽深的湖水之上!岛屿边缘垂挂着无数发光的藤蔓,如同天然的珠帘,照亮下方波光粼粼的水域。更奇异的是,岛屿周围的水流呈现出一种有规律的、缓慢旋转的态势,仿佛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生态循环系统。
“幽灵湖……浮岛……”苏月喃喃道,震惊地忘记了寒冷。
莲舟无声地靠上浮岛边缘。面纱女人率先踏上松软、散发着草木清香的泥土。她转过身,朝林晚伸出手。
林晚抱着花苗,在苏月的搀扶下踏上岛屿。脚踏实地的瞬间,一股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气息从足底涌入,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她环顾西周,岛上植被繁茂得惊人,许多植物都闪烁着微光,空气中流淌着浓郁却不腻人的生命能量。这里安静得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各种奇异的、细微的虫鸣鸟叫,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桃源。
女人引着她们穿过一片发着微光的竹林,来到岛中心。一座由巨大圆木和藤蔓巧妙搭建而成的木屋出现在眼前,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开着星点小花的藤蔓,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木屋的门无声滑开。里面空间不大,却异常整洁温暖。墙上挂着晒干的草药,木架上摆放着各种奇特的种子和盛着彩色液体的水晶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草木清香。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中央的一个小小石台,石台凹陷处流淌着清泉,泉水中浸泡着几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石头,为整个空间提供着光源。
女人示意她们在铺着柔软兽皮的木墩上坐下,转身去角落一个温着水的小火炉旁,倒了两杯热气腾腾、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草茶递过来。
“喝掉,驱寒。”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林晚和苏月捧着温热的陶杯,暖意从手心蔓延。林晚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女人的脸,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太像了……和那张照片上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沉淀了太多岁月和风霜。
“您……”林晚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您是……苏澜?”那个名字,终于问了出来。
面纱女人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石台边,将林晚护在怀里的那株七星兰王幼苗,轻轻地放入那汪散发着微光的清泉中。幼苗的根系接触到泉水,立刻舒展开来,贪婪地吸收着养分,顶端的蓝光变得稳定而明亮。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林晚和苏月。她没有摘下面纱,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愧疚,有难以言喻的哀伤,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悲凉。
“是我。”她的声音很轻,像叹息,却清晰地落在林晚和苏月耳中,如同惊雷。“我是苏澜。你们的……母亲。”
木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石台清泉汩汩流淌的声音。
苏月手中的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脸色煞白。母亲?这个抛弃了她、让她背负着“克死亲娘”骂名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竟然就站在这里?一股混杂着怨恨、委屈和难以置信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
“母亲?”苏月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控诉,“一个丢下自己刚出生、病得快死的女儿,自己躲在这神仙洞里逍遥快活的‘母亲’?”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眼眶通红,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林晚的心也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对方承认,那种冲击力依旧巨大。她看着苏澜,看着那双盛满痛苦的眼睛,周父的话、赵金花的诅咒、那些模糊而遥远的关于“母亲早逝”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
苏澜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面纱下的嘴唇抿得死紧。她没有辩解,只是承受着苏月那充满恨意的目光,眼神里的痛楚更深了。她的目光缓缓转向林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贪婪的打量,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
“晚晚……”她轻声唤道,声音里是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思念和痛楚,“你都长这么大了……和他……真像。”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无尽的心酸。
“和他?和周厅长?”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信息,心脏猛地一缩。周父说过,苏澜是他的初恋,他们共同研究生态AI……那些模糊的线索瞬间清晰了一些。
苏澜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林晚手腕那串旧银链上,眼神复杂。“这链子……你还戴着。里面的芯片……还好吗?”
芯片?林晚下意识地摸向那串看似普通的旧银链!周父给她的,说是母亲遗物!这链子里藏着系统芯片?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
“你当年到底为什么‘死’?”林晚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质问。她需要真相,需要一个解释,为她们姐妹被扭曲的人生,为那些沉重的苦难。
苏澜的目光掠过苏月充满恨意的脸,最终定格在林晚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为了它。”她指向石台上在泉水中焕发生机的七星兰王幼苗,指向这间木屋,指向整个悬浮的生态浮岛。“更为了……保护你们。”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凝聚起足够的勇气去触碰那段黑暗的过往。
“二十多年前,我和周柏川(周父的名字)参与的‘女娲计划’,核心就是那个生态AI系统,它最初的雏形,远比如今绑定你的更庞大、更激进,目标是构建一个区域性、甚至全球性的生态平衡网络。”苏澜的声音低沉而遥远,陷入了回忆。
“我们成功了第一步,但也引来了……觊觎。”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有一股庞大的、隐藏在幕后的资本力量,他们看中的不是生态修复,而是系统核心蕴含的‘生命能量定向诱导’技术。他们想用它做什么?制造超级作物垄断粮食?还是……更可怕的人体强化、基因武器?”
苏澜的拳头攥紧了,指节发白。“我和柏川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坚决反对将技术交给他们。于是,威胁开始了。先是实验室被破坏,数据丢失。后来,是人身威胁。他们甚至……查到了我刚出生的女儿(她看向苏月),查到她患有严重的心脏畸形,以此作为要挟的筹码!”
“那时,晚晚你才三岁多……”苏澜的目光转向林晚,充满了后怕。“我接到恐吓信,里面……有你的一缕头发。”
林晚和苏月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柏川动用了所有关系周旋,争取时间。我们商量出一个疯狂的计划——假死脱身。”苏澜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由我带着最原始的核心数据和一部分关键样本,彻底消失,成为幽灵,继续秘密研究,寻找让系统真正‘无害化’、只服务于生态修复的方法。而他,则留在明处,一方面吸引对方的火力,一方面暗中守护你们。”
“所以,我的‘死亡’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那场火灾……”苏澜的眼中闪过深深的痛楚,“是真的。为了逼真,也为了销毁一部分他们可能追踪的线索。我的脸……”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面纱,“也留在了那场火里。”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林晚和苏月淹没。原来,所谓的“抛弃”,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守护。原来,她们的母亲,并非懦夫,而是战士。
“那为什么是赵金花?”林晚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想起了赵金花那张刻薄的脸,想起了她说的“克夫灾星”,想起了她对自己和苏月那深入骨髓的恶意。“她为什么那么恨我们?恨到……要调换婴儿?”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目光紧紧锁住苏澜。
苏澜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愤怒,有悔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她沉默了,似乎在权衡,在挣扎。
就在这时——
“妈……妈妈?”一个带着浓浓睡意、软糯又有些困惑的声音在木屋门口响起。
林晚猛地回头!只见女儿晓晓不知何时醒了,正揉着眼睛,光着小脚丫站在门口。她大概是循着声音找过来的,小脸上还带着懵懂,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屋里的陌生人,最后落在戴着面纱的苏澜身上。
“晓晓!”林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想过去抱女儿。
苏澜在看到晓晓的瞬间,身体剧震!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抑制的、近乎贪婪的激动光芒。那是她的外孙女!是晚晚的孩子!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急切地朝着晓晓走了两步,甚至微微弯下了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颤抖,试图伸手去触碰这个小小的、流淌着她血脉的骨肉:“孩子……我的……”
然而,就在苏澜的手指即将碰到晓晓柔软发顶的瞬间——
异变陡生!
晓晓身上,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蓝色光芒!那光芒形成一个瞬间的、薄而坚韧的光膜,如同最坚固的屏障,将苏澜的手狠狠地弹开!
“啊!”苏澜猝不及防,被那强大的力量震得踉跄后退几步,发出一声低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与此同时,晓晓像是被这光芒惊醒了,她猛地瞪大眼睛,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某种古老而冰冷的意志短暂地苏醒。她不再看苏澜,而是首首地望向自己的妈妈林晚,用一种完全不属于孩童的、冰冷而清晰的电子合成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检测到未授权接触请求。母体协议——拒绝!”
冰冷的机械音在温暖的木屋里回荡,如同惊雷炸响!
林晚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苏澜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面纱下的脸一片惨白,眼中是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一种深切的恐惧。
苏月也彻底呆住了,看看浑身发光的晓晓,又看看被震退的苏澜,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相认的温情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一幕撕得粉碎。木屋里只剩下那冰冷的电子余音,和晓晓身上尚未完全消散的、幽幽的蓝光。
母亲近在咫尺,血脉相连的外孙女,却被她亲手参与创造的系统,冰冷地拒之门外!
林晚看着女儿眼中那陌生的、毫无感情的蓝芒,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她猛地扑过去,将晓晓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将那诡异的光芒压回去。
“晓晓?晓晓你怎么了?别吓妈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心脏。
晓晓身上的蓝光在林晚的怀抱中渐渐隐去,眼中那冰冷的色泽也迅速褪去,恢复了孩童的懵懂和依赖。她似乎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把小脑袋埋在妈妈怀里,蹭了蹭,软软地嘟囔:“妈妈……冷……”
林晚紧紧抱着女儿温软的小身体,心却沉入了冰冷的谷底。她抬起头,看向僵立在对面的母亲苏澜。
苏澜也正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怀里的晓晓。那双曾盛满激动和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翻江倒海的惊骇和一种……林晚读不懂的、近乎绝望的了然。面纱掩盖了她的表情,但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剧烈震荡。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着晓晓,“那光……那声音……她说什么协议?”
苏澜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收回了伸向晓晓的手,仿佛那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全身力气。她的目光从晓晓身上移开,越过林晚的肩膀,投向木屋窗外那片悬浮于幽暗湖水之上的、生机勃勃却又无比孤寂的生态浮岛,眼神空洞而遥远。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母体协议……最高权限的核心指令……它……它选择了晓晓。”
“什么?”林晚和苏月异口同声,心脏狂跳。
苏澜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林晚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种悲悯。
“晚晚,”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你激活了系统,你完成了任务,你甚至将村庄带向了辉煌……但系统的‘钥匙’,从一开始,或许就不仅仅在你手里。”
她的视线再次移向林晚怀中懵懂无知的晓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它真正认定的‘母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