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年三月廿三,天山南麓的夜风裹着雪粒,打在湘军士兵的羊皮袄上簌簌作响。刘锦棠勒住马缰,呵出的白气在胡须上凝成霜花,他抬手抹去眉骨间的冰碴,望着前方被夜色吞噬的山峦。
“爵帅,马步各营己在白杨沟集结完毕。” 亲兵营官邓增翻身下马,甲胄上的冰壳碰撞出脆响,“按您的将令,各营都卸了马铃,伙夫埋了行军锅,连水囊都换成了羊皮袋。”
刘锦棠点头,指节叩了叩腰间的佩刀。这柄从太平军手里缴获的英国造马刀,鞘尾还刻着模糊的洋文。他想起上月左宗棠从肃州发来的密信,信末那句 “达坂不破,南疆难入,此役当效李愬雪夜袭蔡州”,此刻正烫着心口。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锐气,“寅时三刻动身,衔枚疾走,谁要是惊了敌军哨探,军法从事!”
黑暗中响起整齐的靴底摩擦声。一万两千名湘军将士解下头盔上的红缨,将刀刃用破布裹住,连马蹄都裹了棉布。这支刚在乌鲁木齐休整三月的劲旅,此刻像一群沉默的猎豹,借着山影掩护向达坂城潜行。
天快亮时,浓重的雾气从山谷里漫出来,将天山的轮廓泡成一团混沌。刘锦棠看了眼怀表,指针指向卯时,距离达坂城还有十里。他突然听见前方传来隐约的驼铃声 —— 那是阿古柏军的晨哨。
“各营原地卧倒!”
湘军将士齐刷刷趴在结冰的戈壁上,连呼吸都屏住了。雾越来越浓,连近在咫尺的同伴都只剩个模糊影子。刘锦棠能闻到自己靴底冻裂的皮革味,还有远处达坂城头飘来的烤馕香气。
“就是现在!” 他猛地挥刀前指。
早己备好的炸药包被敢死队贴着城门埋下,引线在雾中爆出一串火星。轰然巨响震落了枝头的积雪,城门楼子像被巨掌拍碎的陶罐,砖石混着断木腾空而起。湘军将士踩着烟尘登城,刀光在浓雾里劈开一道道亮痕,阿古柏军的呼喊声、惨叫声很快被铁器碰撞的铿锵淹没。
刘锦棠登上城头时,晨雾正渐渐散去。他看见亲兵押着个穿绿绸袍的胖子过来,那人帽子上的孔雀翎歪在一边,正是阿古柏的外甥爱克木汗。城角的火炮营里,十西尊俄制铜炮还在冒烟,炮身上的波斯文铭文被硝烟熏得发黑。
“爵帅您看!” 邓增捧着面锦旗跑过来,猩红缎面上绣着只张开翅膀的金鹰,鹰嘴叼着串骷髅头,“这是阿古柏的军旗!”
刘锦棠一脚将旗杆踹断:“把俘虏里的百姓都带到粮仓去,维吾尔族老乡每人发三斗粮,回族老乡多加两斤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蜷缩在墙角的各族百姓,“告诉他们,左大人有令,回家种田的,既往不咎。”
城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有白胡子老汉举着镶银的弯刀高喊:“左公活菩萨!”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起来,声音撞在天山的岩壁上,惊起一群岩鸽,在初晴的蓝天上盘旋成一团灰白。
三日后,肃州大营的签押房里,左宗棠展开刘锦棠的捷报,手指在 “生擒爱克木汗” 字样上重重一点。窗外的酒泉正在飘雨,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长沙结识的那位维吾尔族商人,那人总说天山的雪水是甜的。
“把那面金鹰旗和七尊铜炮装箱,” 他对文案官说,“快马送进京。告诉军机处,这只是开始。” 案头的宣纸上,刚写好的奏折墨迹未干,末尾那句 “臣当率貔貅之士,首捣贼巢,复我疆土”,笔锋如刀,划破了江南的暮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