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的思绪不自觉的飘到了那一天
永嘉七年冬,大晋旧旱迎来了一场大雪。陆修撰上表歌颂陛下功德,皇帝大喜,为陆氏陆苓与谢家三子谢衡赐婚。
十三岁的墨竹喜气洋洋的跑进院中,气喘呼呼:“主…主子…”
谢衡放下了手中的书,眉眼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你别急,慢慢说。”
墨竹激动的凑近,难掩兴奋:“陛下赐婚,为您和陆家赐婚了。”
谢衡心跳如擂,陛下赐婚是天大的祝福,他也会有自己的家了。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沉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是谁?”
陆家——是陆霁?还是远房的陆瑶?总不会是一首不喜他的陆苓吧。
墨竹的嘴角僵了一瞬,声音泄了下来:“是二小姐。”
是陆苓……
谢衡的心沉了一分,陆苓不喜欢他。
三年前第一次见面时,他第一次见到三位表妹。小陆苓穿着淡粉色的对襟小襦裙,圆圆的脸蛋粉嘟嘟的,眼睛又大又亮怯生生的躲在陆霁的身后。
谢衡弯下身,想要去摸摸她可爱的脸。
“不许摸我!”小陆苓抬起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悦,小脸涨得通红:“婢女之子,你怎么敢?”
谢衡的笑容微微僵住,只觉得这初冬的寒风太过彻骨,以至于余生都记得这样的阴冷。
他忘记了陆霁是怎么打的圆场,后面又是怎么回到的谢府,只觉得一切浑浑噩噩像一场梦。
谢家人曾经背地里看不起他,他不在乎,十三岁上战场,用自己的军功夺回了脸面。在他被那时还是无子的大伯过继,他以为所有的闲言碎语都消失了。
没成想只是他以为……
“主子?主子?”墨竹急忙凑上前去,挥了挥手。
看着谢衡复杂的眼神,墨竹内心有些不忍,他缓缓安慰道:“二小姐还小,不懂事才那么说。”
“主子长得好、有军功,现在还是家主的孩子。日久生情,二小姐会喜欢主子的。”
谢衡轻轻抬眼,喃喃道:“是啊,我现在……不一样了。”
谢衡嘱咐墨竹去库房将那和田白玉佩取出来。那是他打仗时偶然得到的,中将吴大哥说柔然族娶亲就以玉佩为礼,认为这样大地之神就会保佑夫妻恩爱长久。
他去了陆府,等在远香棠前的荷花池,己是夏季,初粉的荷花散出清淡的香气。
她长大了一点,十岁的小孩还带着稚气,可当他看到陆苓的目光时,心中却瞬间沉了下去。
目光冷得像冰,疏离而陌生,眼神中透出明显的厌恶。
原也是这样。
“你来做什么?”陆苓冷冷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谢衡压下内心的复杂,温和的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陛下为我与表妹赐婚,我总该是来看看表妹的。”他微微攥紧了身侧的衣角,泄露出一丝情绪。
“这是我外出行军时偶然得到的和田白玉佩,还希望表妹不要嫌弃。”
墨竹躬着身,将沉重的红木盒递到陆苓手中。
红木盒中,一枚和田白玉佩静静躺着,玉质温润如脂,洁白无瑕。正面镂空雕刻着一对鸳鸯,背面雕有缠枝莲花,雕工精巧。
陆苓拿起那枚玉佩,秀气的柳叶眉皱起,语气满是嫌弃:“表哥不知道我不喜欢和田玉吗?”
陆苓目光扫过他,稚气的声音却毫无感情:“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墨竹握紧了拳头,深呼吸道:“二小姐,这怎么也是我家公子精心准备的,陛下赐婚,你总归还是要收下吧。”
陆苓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耐:“你算是什么东西?和我说话。”
那玉佩温润莹泽,她却只觉得刺眼。
手腕一扬,玉佩划出一道弧线,带着她所有的决绝,沉入湖底,激起一圈圈涟漪,渐渐散开,再无声息。
谢衡现在反而因为心凉而冷静了,只是眼底的温柔一点点碎裂,化作无尽的冷漠以及一丝说不出的愤怒。
墨竹浑身气的颤抖,狠狠的瞪着陆苓:“二小姐!何必如此践踏我们主子的心意,这可是陛下赐婚,由不得你任性。”
十岁的陆苓不屑的扫过墨竹,冷冷地哼了一声,猛地抬起脚,狠狠地踢在小厮的腿上。
墨竹猝不及防,身体一晃,险些摔倒,却只是咬紧牙关,瞪着她没有出声。
谢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压住内心的怒火,眼底漆黑的深潭,莫名的压迫感。
“你……你要干嘛?”陆苓似乎是害怕了,闪过一丝慌乱。“不过是个人奴,也值得你如此维护?”
谢衡面无表情的冷笑:“表妹对陛下赐婚不满?”
陆苓抬起头瞪着他,毫无畏惧:“我没有!”
“那就好!” 谢衡温和的眉眼布满阴霾,说罢猛地转身,拂袖而去,徒留一片宁静。
沉香红木盒就这样被摔在永嘉七年的冬天,西分五裂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