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到处都是火。
火一样的血,血一样的火。
阿娘浑身是血地倒在火中,睁着眼死不瞑目。
“阿娘……阿娘……”
年幼的她哭着想要过去找阿娘,却被人牢牢地拽住,粗暴地拖走了。
她无法挣脱,在那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却被一脚踹倒在地,痛得爬不起来。
只能咬着牙极力抬起头,借着火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他长着一双狼一般阴鸷的,灰棕色的眼。
记住他,牢牢地记住他!
就是这个人,一定要找到他,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阿娘,她的阿娘,却再也不能醒来。
“阿娘……对不起,阿娘……”
衔月从梦中哭醒,朦胧间,只觉自己正被人稳稳地抱在怀里,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她冰凉的额头,缓缓输入真气,宛如涓涓暖流,渐渐洗去了梦魇残留的惊惧与痛苦。
又如云在青天水在瓶,让一切各归其位,让她的心,也渐渐恢复了应有的安宁。
不必睁眼也知道,这是她熟悉的,也是除了阿娘以外,唯一依赖过的怀抱,淡淡的檀香味,苍青的布衣衫。
但也是她不能贪恋的怀抱。
他既不对她动情,又为何总是这般耐心守护,又好似百般疼惜?
总让她止不住地,想要沉沦。
可她不能沉沦,从入道的那一天起,她就己舍弃了来路,也再无归处,灵根与修为,才应是她最重要的凭依。
没有灵根与修为,杀个区区金丹期修士都如此费劲。
不,她才不想要什么祥和与安宁,她要留着这痛苦与仇恨,决不能被消磨,才不会被拔掉爪牙,沦为漂亮又柔弱的玩物!
原以为大仇己报,但梦里又闪现了其中一个仇人的模样,说明此仇尚未完全了结,怎能任由自己,沉溺于这温柔乡之中?
衔月思及此处,咬牙睁眼,泪眼依旧朦胧,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想推开他的怀抱,又无力推开,只得撇开头,颦眉叹息:“你走开,别碰我,也别让我再看见你。”
霁玄微微一僵,但却没有松手,只低声劝哄:“你身上添了新伤,心魔也未除,即使不想见我,也要待你养好了再说。”
看到她浑身染血之时,还以为那都是她的血,所以抱住她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止不住地发颤。
万幸的是,让其妙与其乐仔细查看过后,才知她身上并无致命的外伤,只是肩头差点被捏碎,衣衫还有被撕裂的痕迹。
显然是差点遭到凌辱与侵犯。
若非她拼命反击,那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这好不容易快养好的身子,和好不容易快驱除的心魔,都前功尽弃。
说来都怪他,就不该任她请什么医修,更不该离开她身边,让邪修得以趁虚而入,差点就酿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但见她又含泪闭上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生怕她情志郁结,更添内伤,顿时顾不得许多,只满怀愧疚地低声认错:“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以前,曾是佛门弟子,至今也不擅与女子相处,若是哪里做得不妥,惹你不快,你尽管说出来,我改,我尽量改……”
“……佛修?”
衔月又睁开眼,他居然曾是一名佛修?
难怪,难怪他总是坐怀不乱,还能抵挡她的幻术与媚术。
毕竟佛修西大皆空,再美的女子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粉黛骷髅,红颜白骨。
这可有点难改了,她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为何会找一个佛修来做炉鼎?
但他若不是佛修,以他这般模样,恐怕早就耐不住清修的寂寞,哪里还能洁身自好,一首留得住元阳?
“你既是佛修,又为何要入道,与我结为道侣?”
“你救了我与摩罗伽多,我欠下了因果,要不惜一切,助你成仙。”
“摩罗伽多……是什么?”
“摩罗伽多,是大漠里的一片绿洲,与绿洲上的佛寺,意思就是沙漠中的绿宝石。”
“沙漠中的绿宝石,就像你的眼睛一样?”
衔月说着,又想抬手,抚上他的脸,还好肩上传来的拉扯的疼痛,让她硬生生地止住了。
为何又忍不住想碰他了?
真是魔怔了。
只怪他长得太好看,声音又太好听,尤其是在说梵语摩罗伽多的时候,仿佛在念诵什么的咒语。
嗓音低磁,眼眸温柔,就如水洗过的绿宝石,又如最稀世的碧玉,晶莹润泽,光华濯濯,令人忍不住就想要去触摸。
而且此时,他还正将她抱在怀里,长睫半掩地垂眸看着她,眼里全是她的倒影。
可他曾是个佛修,不近女色,就像她不喜被别的男子触碰,她以前总是对他搂搂抱抱动手动脚,应该,也令他颇为困扰?
没有推开她,多半也只是出于慈悲与恩义,换成任何别的女子,他也会这般对待,难怪会不情愿,真是难为他了。
但只能看不能碰,好像也挺难为她自己。
差点又被美色与水灵根所惑、幸而力不从心的衔月,终于想起了正事,“且慢,你说你要不惜一切,助我成仙?”
霁玄微微点头,眸光虔诚而又笃定,“我曾立誓,永不反悔,至死不渝。”
衔月眼波流转,目光灼灼,“可是,你可知我的灵根……”
霁玄忙说:“你信我,你只须安心养好伤病,我自有办法助你重塑灵根。”
“当真?”
“当真。”
霁玄怕她不信,不得不从莲花宝戒中取出那卷,令他羞于启齿的双修功法。
“这是你渡劫之前留给我的,应该可以助你重塑灵根,只是功法有些……难以言传,你伤病也未愈,是以一首不好告诉你。”
衔月看着那功法卷轴上,眼熟的红色绦子加同心结,瞬间就懂了。
虽说她的那卷功法上写明了,可以阴阳和合,也可巧取豪夺,但实际上,她的那卷功法上,只有巧取豪夺的内容。
那么他的这卷功法上,应该就是阴阳和合?
他若自愿交出这卷功法,就意味着可以阴阳和合,他若始终不肯拿出来,那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巧取豪夺?
她怔怔地,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啊没想到,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得来全不费功夫,不,还是颇费了一些周折与功夫,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欣然之下,明知不该再轻薄他,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极力抬起头,用唇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又轻笑着将脸埋入他的颈窝,“傻子,我俩都是傻子。”
脸上这突如其来的温软,让正斟酌着该如何向她解释这是一卷双修功法的霁玄,手里的卷轴都差点没拿稳。
但见怀里的人总算愉悦起来了,也愿意再亲近他,他红着耳根收起卷轴,腾出手来,失而复得一般地,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她拢在怀里。
或许其光说得没错,像其安那般主动低头认错,当真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