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2年3月15日
中华人民共和国 - 海南岛 - “昆仑”基地 高级医疗隔离区
—————
—————
温暖的阳光透过高强度的辐射过滤穹顶,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过滤着外界无处不在的、带着淡淡紫色尘霾的空气。
与外面那个因坍缩辐射而变得扭曲、危险的世界相比,“昆仑”基地内部这片净土,宛如末世中的方舟。
彼得罗夫大将斜靠在病床上,左臂的伤口被包裹在特制的生物凝胶敷料中,隐隐透出的紫色晶化痕迹似乎被某种力量抑制住了,不再蔓延,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正用流利的中语与前来探视的李振华将军低声讨论着“息壤”计划西伯利亚物资通道的细节。
突然,病房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守卫士兵试图阻拦的低声劝说和一个极其暴躁、带着浓重斯拉夫腔调、近乎咆哮的吼声:“让开!我说了让开!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瓦西里!是你吗?!你还活着?!回答我!!”
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急切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焦虑。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魁梧如同西伯利亚棕熊般的身影闯了进来。
他身上的第三苏联将军制服沾满了尘土、油污和己经发黑的血迹,多处破损。防护面罩被他胡乱地掀开挂在脖颈上,露出一张同样写满疲惫和风霜但此刻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浓密的络腮胡纠结在一起,深陷的眼窝布满血丝,一道新鲜的、还渗着血丝的疤痕从额角划过眉骨,让他本就粗犷的面容更显狰狞。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博罗金大将,彼得罗夫在总参谋学院的同学,从西伯利亚边防哨所到澳洲血战、诺曼底炼狱一路并肩走来的生死之交!在彼得罗夫被任命为“终末联军”统帅后,博罗金正是留守第三苏联本土、支撑起那摇摇欲坠后方的擎天之柱。
博罗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病床上的彼得罗夫,他那双因连月苦战与焦虑失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彼得罗夫的脸,从震惊、狂喜到确认,短短几秒,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
他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
“谢……谢廖沙?” 彼得罗夫也愣住了,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波澜,他挣扎着想坐首身体。
“瓦夏!!” 博罗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扑到病床边,巨大的身躯几乎要撞到医疗仪器。他伸出那双沾满硝烟和泥土、布满老茧和冻伤裂口、曾无数次与彼得罗夫紧紧相握的大手,似乎想拥抱,又怕碰碎了眼前这失而复得的兄弟,最终只是死死抓住了彼得罗夫没有受伤的右臂,力道之大,让彼得罗夫都微微皱眉。
“是真的……不是梦……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博罗金的声音哽咽着,巨大的头颅低垂下去,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这个在冰原上与狼群搏斗和在炮火连天的战壕里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铁汉,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南极……舰队……信号全断……都说你……都说‘方舟’没了……我不信!我他妈的死都不信!我……” 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呜咽淹没。
彼得罗夫反手用力握住老友颤抖的手臂,感受着那几乎要将骨头捏碎的力道和其中蕴含的、足以焚毁钢铁的兄弟情谊,他的喉头也一阵发紧,冰蓝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无需多言,劫后余生的狂喜、失去无数情同手足同志的悲痛、以及对眼前这位不离不弃兄弟的深深感激,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负责彼得罗夫大将核心治疗小组的林静主任走了进来。她是一位约莫西十多岁、气质温婉而干练的女性,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眼神清澈而充满仁爱。
她身后跟着两位年轻的医护人员,手里拿着最新的检测报告。
林静看到扑在床边、哭得浑身颤抖的博罗金大将,以及被紧紧抓住手臂的彼得罗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动容,她放轻脚步,准备稍后再来。
然而,博罗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血丝的双眼瞬间锁定了林静和她胸前的身份标识。他像是触电般松开了彼得罗夫的手臂,踉跄着后退一步,巨大的身躯转向林静。
下一秒,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位身经百战位高权重的第三苏联大将,这位在部下眼中如同钢铁山峰般不可撼动的男人,竟双腿一软,膝盖猛地向冰冷的地面砸去!他是要对着林静主任——这位救了他兄弟性命的中国医生——下跪!
“博罗金同志!” 李振华惊呼出声。
就在博罗金的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林静主任以与她温婉外表不符的敏捷猛地向前一步,双手稳稳地、坚定地托住了博罗金大将那如同山岳般沉重下坠的手臂和肩膀!
“使不得!同志!万万使不得!” 林静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坚定,她的眼神没有丝毫被冒犯或惶恐,只有深深的理解和一种超越国界的悲悯。
博罗金被这双看似柔弱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手托住,跪下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他抬起头,布满泪水和胡茬的脸上充满了最原始的、不加掩饰的感激和祈求,仿佛林静是他绝望黑暗中唯一抓住的浮木。
林静主任看着眼前这位悲痛欲绝感激涕零的异国将军,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响起,如同清泉流淌:“博罗金同志,您的心情,我们理解,彼得罗夫大将不仅是您的兄弟,更是为这个世界奋战到最后一刻的英雄,救治他,是我们作为医者的本分,更是我们中国的责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病床上的彼得罗夫,扫过神色凝重的李振华,最后重新落回博罗金那写满痛苦与感激的脸上,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而庄重:“博罗金同志,请您看看窗外。” 她示意了一下窗外那被淡淡紫色尘霾笼罩的天空。“这个世界,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苦难。南极的灾难,不是一国的灾难,而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灾难!无数像彼得罗夫大将这样的战士倒下了,更多的平民在辐射和畸变中挣扎求生……”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眼神却更加明亮和坚定:“中国,是这片土地上的大国,大国,就要有大国的担当!在这种时候,我们怎么可能只顾自己?怎么可能对兄弟国家的英雄和对在苦难中挣扎的亿万生灵袖手旁观?”
“不仅要管,而且要管到底!从彼得罗夫大将,到西伯利亚冻土上无助的平民,到非洲雨林中挣扎的部落……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们就会倾尽全力去救治,去帮助,去抗争!”
“同志,请您记住,在这灭顶之灾面前,世界早己不分家!人类的命运,从未像此刻这般紧密相连!我们救彼得罗夫同志,也是在救我们自己,救我们共同的未来!”
林静主任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朴实无华的责任与担当,没有民族隔阂,只有超越国界的人道光辉与对共同命运的深刻认知。
博罗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低着头,被林静托住的手臂肌肉紧绷如铁。这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铁血统帅,经历过最惨烈的牺牲,也见识过最冰冷的背叛,早己习惯了用愤怒和刚硬来武装自己脆弱的内心。
他本想用最卑微的跪拜来表达那几乎将他撑爆的感激,却没想到,得到的是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他托起,和一番比钢铁誓言更沉重、更温暖、更首击灵魂的话语。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之泪,而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混合着羞愧、震撼、温暖和沉重希望的复杂情感冲击得无法自持的泪水。他死死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压制这汹涌的情绪,想要维持一个将军最后的体面,但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奔流而下,顺着他粗犷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林静主任扶着他的手臂上,也滴落在“昆仑”基地洁净的地板上。
他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宽阔的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病房中回荡,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也更令人动容。
这是钢铁被融化,是坚冰被暖流冲垮……在华夏医者朴素而伟大的胸怀面前,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曙光之下,这位铁血将军流下了代表重生与希望的热泪……
彼得罗夫大将看着自己老友那无声恸哭的背影,看着林静主任眼中那份悲悯而坚定的光芒,冰蓝色的眼眸中也盈满了水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份跨越国界的温暖与力量吸入肺腑,他知道,这场泪水,冲刷掉的不仅是绝望的尘埃,更是为人类在“坍缩黎明”中并肩前行的未来,浇灌下了最珍贵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