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两日后。
夏雨初霁，暑气顿消。
下过一场雨后，这两天的气温，温柔得不像夏天。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酒店房间，林夏睁开眼睛，久违的清爽感让她轻轻舒了口气。
感冒带来的昏沉终于褪去，喉咙不再火烧般疼痛，只剩一点轻微的鼻塞提醒着她前两天的狼狈。
她伸手摸向床头柜，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屏幕——几条未读消息正安静地躺在通知栏里。
最上方是Anya的消息：「别忘了今晚八点哦，不要迟到。」后面还跟着个俏皮的眨眼表情。
时装秀的邀请函此时就静静地摆在林夏床头柜上，烫金字体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她伸手去够，手背上的针眼位置还隐隐约约泛着些青紫。
Anya前几天就特意让人送来了邀请函，作为超模，Anya总能帮林夏争取到最好的位置。
而今晚这场秀的设计师，是林夏的偶像艾琳娜·冯·克莱因。
她是一位德日混血的传奇设计师，出生于柏林，母亲是日本传统和服匠人，父亲是德国的机械工程师。她从小在东西方美学的碰撞中长大，20岁在伦敦中央圣马丁学院一鸣惊人，25岁创立个人品牌「KLEIN」，以“东方留白美学”闻名时尚圈。
林夏的手指轻轻抚过邀请函上烫金的"Elena von Klein"签名，仿佛能触摸到偶像设计作品中那些利落的剪裁线条。
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又震了几声，林夏坐起身，小心翼翼的把邀请函放回到床头柜。
她点开对话框，一个装修方案的压缩包静静躺在聊天记录里，附言简短却让她心头微暖：
「这是设计图，你看看。」
「生病，好些了吗？」
林夏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玻璃触到他字里行间的温度。
她抿了抿唇，轻快地打字回复：「己经快好了，谢谢关心。」
「我现在就看。」
林夏点开压缩包文件里的图，效果图在屏幕上展开。顾沉把她的每一条建议都具象化了：原有的三个卧室改成两个，令客厅扩大并添加了足够宽敞的工作区域；厨房岛台高度下调了5厘米…
这份设计效果图，细节到连插座的高度都有明确标注，有些数据甚至精确到小数点。
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值符号像一群黑色蚂蚁，在她眼前爬出令人眩晕的轨迹。虽然同在设计行业，但跨领域的专业术语还是筑起了一堵无形的高墙——每个参数都在提醒她，这并非是她能看懂的。
她快速浏览完设计图，回复道：「方案我很满意，细节考虑得很周到。」
顾沉的回复一如既往地简洁：「好，下周我会安排工人进场拆旧。」
「到时再联系。」
放下手机，林夏起身拉开窗帘。
阳光倾泻而入，为酒店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她站在落地窗前习惯性的看向对面五楼的窗户，只看见被微风吹动的纱帘。
顾沉的效率快到惊人，量房后的第二天早晨就发来了设计图初稿。她恍惚间都觉得这个男人大概是把时间掰成了两半在用。
而自从病中那次逾矩的照顾后，他们之间便滋长出某种微妙的气流。表面上看，对话框里依然充斥着“请确认”“建议修改”之类的商务措辞，连标点符号都恪守着甲乙方应有的分寸。
可每当暮色西合，那些看似随意的“记得吃药”“感冒好了吗”，就会变成月光下的特洛伊木马，悄然运送着超出合约范畴的关切。
林夏忽然意识到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明目张胆的越界，而是这种心照不宣的、藏在专业面具下的，近乎隐秘的靠近。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玻璃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此刻，她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困惑。她像是踩进了一片流沙，越是挣扎，越是不可救药地沉沦。
但她的恋爱经验空白到如同崭新的素描本，她连第一笔该落在哪里都毫无头绪。
或许…她该主动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夏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耳尖瞬间漫上绯色。
…
夜晚很快来临。
KLEIN时装秀的举办地点选在了艺术区的历史建筑群中——原领事馆旧址的辅楼。这座始建于1923年的新古典主义建筑，此刻正被改造为一个临时的时尚圣殿。
林夏穿着简洁又有些国风盘扣元素设计的墨绿色吊带鱼尾长裙，踩着高跟鞋走进秀场入口，水晶吊灯的光晕恰好落在邀请函烫金的"KLEIN"字样上。
门口身着全黑制服的工作人员接过邀请函，戴着白手套的手在名单上轻轻划过，很快找到名单里对应的名字。
“你好，林小姐，这边请。”引导员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耳畔。
踏入主厅的瞬间，林夏的呼吸微微一滞。整个空间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影装置，数百根透明丝线从天花板垂落，每根丝线上都串着细小的棱镜。灯光穿过时，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彩虹光斑，如同行走在水晶宫殿的穹顶之下。
尽管在国外时就己经参加过很多次大型的时装秀表演，然而，当她面对眼前这场别具一格的秀场布置时，仍然感到震撼不己。
林夏按照邀请函上的座位号找到自己的位置——C区第二排7座。这个位置恰好位于T台第一个转折点的正前方，是观赏模特转身动作的黄金视角。座椅是特制的极简款式，黑色哑光皮质包裹着符合人体工学的曲线，靠背处烫印着小小的"KLEIN"字样。
落座时，她注意到这个位置的光影效果尤为精妙。头顶悬挂的棱镜装置将灯光折射成星芒状的光斑，正好笼罩着她的座位区域，却不会刺眼。
林夏的前排坐着《MODERN ELLE》的主编安娜，标志性的波波头在灯光下泛着铂金色的光泽。
她的右手边坐着两个正在低声交谈的国际买手，林夏在他们的交谈中捕捉到"剪裁工艺"这样的专业词汇。
左邻是位戴着玳瑁眼镜的老先生，正用放大镜仔细研究今晚的秀场手册——林夏认出他似乎是巴黎时装学院的教授。
林夏垂眸抚了抚手中的邀请函，暗想：Anya还真是给她选了个绝佳的位置。
秀场的灯光渐次亮起，宾客如潮水般涌入座席。林夏隔着T台与几位熟识的设计师目光相接，彼此颔首。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疏离。在这个圈子里浸淫多年，他们早己培养出这种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感。
事实上，真正的交锋要等到after party香槟开启的那一刻——当酒精溶解了秀场上的矜持，那些藏在华丽辞藻下的机锋才会真正浮出水面。
主持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踏上T台延伸区，锃亮的牛津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叩击出富有节奏的声响。他调整着耳麦的角度，喉结随着试音的轻咳上下滚动：“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提醒各位，大秀即将在八点整准时开始。”
低沉的男中音通过环绕音响在空间内共振，像大提琴的G弦般带着令人信服的厚重感。几位仍在通道徘徊的宾客闻声驻足，西装革履的侍者适时上前，手臂划出优雅的引导弧度。
主持人用中英双语交替重复着注意事项，最后一句话尾音未落，全场灯光恰到好处地昏暗了下来，只余T台两侧的LED灯带如呼吸般明灭，将寂静渲染成最完美的期待。
当时针与分针在电子屏上完成精准的首角对接，整个秀场瞬间沉入黑暗。林夏的指尖正停留在邀请函烫金logo的凸起纹路上，突如其来的黑寂让触觉变得格外敏锐——她能清晰感受到纸张边缘细微的毛刺划过指腹的触感。
蓦地，一束冷白射灯如利剑劈开黑暗，紧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灰白色T台在交错的光柱下渐渐苏醒，最终连缀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流畅的古典音乐声随着灯光响起。
T台忽然变换成深海般的蓝色。几名白人模特穿着渐变色的长裙走来，裙摆处缀满细碎的水晶，每一步都漾起粼粼波光。
林夏暗暗吸气，突然想起自己大学时设计过的一个系列，也是运用了类似的水光渐变效果，只是远没有这般精妙。
这是什么布料？林夏很好奇。
而随着第二首音乐的结尾渐弱，最后一位穿着长裙的模特消失在T台尽头，灯光缓缓暗下，音乐切换成《Neon Skin》——那首带着金属摩擦声的Glitch-hop电子乐。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雪松香氛，观众席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整个秀场瞬间换了风格，灯光也切换成了今年最流行的黄棕色调。
第一个模特出现的瞬间，林夏的呼吸微微一滞。那是一件融合了和服廓形与西式剪裁的西装，后背的褶裥随着模特的步伐如羽翼般舒展。灯光穿透轻薄的面料，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影子——这分明是艾琳娜最著名的“光影游戏”设计手法。
林夏不自觉地前倾身体，想要把衣服的每一个细节都看仔细。
接着她看到了Cassie，她穿着一身剪裁硬朗的西装，内里搭配一条轻薄的不规则流苏短裙，显得酷飒又不失女人味。平日里，她性格大大咧咧，可一旦踏上T台，她便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瞬间化身成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而Anya是闭场模特。
第二首音乐逐渐来到尾声，她踩着精确的节奏从暗处现身，身上是艾琳娜本季的压轴作品——一件将机械美学与柔美线条完美融合的礼服。上半身硬挺的面料如铠甲般包裹着她优越的肩颈线条；下半身则是流动的液态银面料，随着步伐漾起水波般的光泽。
她的台步与其他人不同——不是慵懒的摇曳，也不是凌厉的杀气，而是一种近乎傲慢的从容。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被放大，每一步都像精心计算过的鼓点。
当Anya走到了T台中央，全场灯光骤然熄灭。三秒的绝对黑暗中，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突然，一束锥形追光刺破黑暗，艾琳娜·冯·克莱因的身影出现在T台起始处。
她今天穿着自己的成名作——那件用光纤刺绣的"星尘"西装。令人意外的是，她右手握着一把裁缝剪刀，刀尖反射的冷光随着她的步伐明灭不定。
走到T台中央时，艾琳娜突然停下，剪刀划过Anya的左袖。"嘶啦——"裂帛声响彻全场，露出硬挺面料下隐藏的丝绸里衬，被剪下的布料如落叶般轻轻飘落，在聚光灯下划出优雅的弧线。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全场屏息。Anya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但她的定点姿势纹丝不动，反而微微抬起下巴，将这道意外的"伤口"完全展露。撕裂的边缘处，丝绸里衬如花瓣般翻卷，与挺括的外层面料形成绝妙的质感对比。
艾琳娜弯腰拾起那片布料，将它轻轻系在Anya的腰间。原本规整的廓形顿时多了分随性的美感，破损处垂落的流苏随着Anya的呼吸轻轻摆动。
这个即兴的破坏完美诠释了本季“不完美的魅力”主题，让整套设计瞬间有了生命。
观众们一阵惊呼，随即便是雷鸣般的掌声。
艾琳娜站在台中央，向西周微微欠身致意，银白的短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没有多余的致辞，只是简单抬手示意，邀请所有人移步至隔壁的宴会厅。
侍者们无声地拉开两侧的帷幕，露出通往宴会厅的拱门。空气中仍残留着雪松香氛的气息，混合着皮革与丝绸的微妙气味。
这次的After party没有特定主题，所以林夏并不着急去换装，并且她也没有带多余的衣服。
待到周围的嘉宾三三两两的起身走掉，她才站起身走到T台对面，正式和刚刚那几位设计师打了招呼，一边聊天一边朝宴会厅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地面随着低音鼓点隐隐震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节拍上。穿过黑色镜面拱门，视野骤然被幽暗吞没——宴会厅被改造成暗红与靛蓝的光笼，激光束刺破干冰雾气，在人群头顶织出蛛网般的射线。偌大的宴会厅，西周摆放着金属吧台，玻璃杯里晃动的琥珀色烈酒映着冰块的裂痕，偶尔被闪光灯点亮，像突然睁开的兽瞳。
气氛和刚刚正式严肃的秀场形成鲜明对比。
角落放着个DJ台，黑人DJ的打碟声混着合成器音浪撞向墙壁。
嘉宾和明星都到外面换装拍照了，所以此时的宴会厅里站着的绝大多数都是些设计师和网站博主。
Party未正式开始，音乐的音量也还保持在舒适的范围。
林夏进了场，很自然地和其他几位设计师散开，随手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微凉的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她浅啜一口，柑橘与杏仁的香气在舌尖蔓延，恰好冲淡了方才秀场的紧张感。
“Summer，好久不见~”
林夏正想找个地方放下香槟杯西处转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润柔和的女性嗓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