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药池氤氲的水汽，如同无声的纱幔，笼罩着池中那张苍白脆弱、却又深藏无尽谜团的脸。冷锋扶着萧霁寒那只冰冷颤抖的手，一遍遍低声呼唤，试图将那迷失在混沌深渊的灵魂拽回一丝清明。
苏窈跪坐池沿，僵首的手臂早己酸麻不堪，掌心按在萧霁寒冰冷濡湿的胸膛上，感受着那微弱心跳和体内循环往复的奇异暖流与冰凉。方才那千钧一发的危机虽因萧霁寒的呓语意外化解，但心头那块刻着“朱雀衔环”的巨石，却沉甸甸地压着，冰冷而坚硬。她看着冷锋那副全神贯注、近乎卑微守护的姿态，防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翻涌。
就在这时——
“咳……”一声极轻微的咳嗽，带着一丝不同于痛苦呛咳的、仿佛意识挣扎的意味，从萧霁寒喉间逸出。
冷锋猛地一震，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世子？！您醒了？您认得属下了？！”他急切地呼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萧霁寒紧蹙的眉峰和空洞涣散的眼眸。他似乎只是被那无边的噩梦更深地攫住，身体在冷锋掌下微微挣扎了一下，又陷入更深的沉寂。唯有那只被冷锋握着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寻求最后的依靠。
时间在无声的守候和沉重的寂静中流淌。
突然，药池室外，极其遥远的方向，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如同某种特制哨笛发出的破空尖啸！
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石壁和层层机关阻隔，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代表着“谛听”组织最高级别紧急召集的韵律！
冷锋的身躯瞬间绷紧如弓！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忠诚的关切与身为“谛听”暗卫首领的责任感，如同两道无形的巨力，瞬间将他撕裂！
王府地下“谛听”核心遇袭？还是外界有惊天变故？这哨音……非十万火急绝不会响起！
他猛地低头看向池中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世子，再看向那只被自己紧紧握住、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冰冷的手……巨大的挣扎如同实质的绞索，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苏窈敏锐地捕捉到了冷锋瞬间剧变的神色和那微不可闻的哨音。机会！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强作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催促：“冷侍卫若有要事，自去便是。他眼下……暂时死不了。”她的目光扫过萧霁寒平静得近乎死寂的脸，“有我看着。”
冷锋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猛地刺向苏窈！那眼神里翻滚着极致的挣扎、刻骨的怀疑，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无奈。谛听的紧急召集不容耽搁！世子的安危更是重于泰山！这女人……可信吗？她能稳住世子体内那诡异的力量吗？那朱雀衔环的残片……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向门口那片狼藉的残骸，扫过那块嵌入乌木缝隙的幽冷乌金。最终，看着世子那只紧抓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世子毫无血色的脸……冷锋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看好世子！”他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警告和冰冷的杀意，“若有半分差池，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他极其缓慢地将萧霁寒的手平稳放下。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剥离最珍贵的瓷器，生怕带起一丝波澜。抽离的瞬间，昏迷中的萧霁寒眉头似乎又紧蹙了一分，发出一声极低的、如同幼兽失去庇护般的呜咽。
冷锋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氤氲的水汽中投下巨大的、压抑的阴影。他带着无尽忧虑地看了一眼池中的世子，又用那警告的目光瞥过苏窈。随即，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快如闪电地冲出药池室，沉重的暗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
“砰。”
一声闷响，如同敲在了苏窈紧绷的心弦上。
药池室内，瞬间只剩下苏窈和池中昏迷的萧霁寒。
绝对的寂静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来，包裹住苏窈。只有药池水波轻轻拍打池壁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冷锋那沉重的杀意和警告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而门口那片狼藉残骸里，那块幽冷的乌金残片，如同潜伏的毒蛇之眼，无声地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不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单独抛下的、面对这巨大谜团的窒息感。
苏窈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恐惧和紧绷尽数吐出。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僵硬酸麻、按在萧霁寒胸膛上的手，一点一点地抬起。
指尖离开冰冷濡湿肌肤的刹那——
一股强烈的、如同被骤然抽走支撑的虚脱感和冰冷的失落感，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全身！体内那循环往复的暖流与冰凉瞬间中断，丹田深处那点微妙的平衡似乎也随之动摇，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戒断般的空虚和不适。更让她心惊的是，掌下萧霁寒那微弱平稳的心跳，似乎也随着她手的离开，出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紊乱？
她猛地顿住动作！指尖停留在距离他胸膛寸许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不能……完全断开？
这念头带着冰冷的绝望。她只能维持着这个半悬的姿势，手臂的酸麻加剧，心中的荒谬感和被捆绑的宿命感也愈发浓重。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悬空的手，又看向池中那张苍白平静的脸。
没有了冷锋那迫人的存在感，在这片氤氲的、只有两人呼吸的寂静里，萧霁寒那深不可测的、如同深渊般的气质似乎淡去了许多。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块被水流冲刷了所有棱角、只剩下纯粹脆弱质地的寒玉。墨色的长发如同水藻般散开在乳白的药液中，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得不染尘埃，下颌的线条精致却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掩了那双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眼眸。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在苏窈心底滋生。防备依旧根深蒂固，血仇的疑云沉沉压顶，但此刻，在这绝对的寂静和诡异的能量联系中，好奇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他到底是谁？
那朱雀衔环的残片……
那深藏的玄阴之息……
这诡异的循环……
还有……昏迷中那脆弱无助的呓语……
她的目光，如同最细致的笔触，不由自主地、一寸寸地描摹过他的眉眼、鼻梁、紧抿的薄唇……这张脸，平日里是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此刻却只剩下纯粹的、毫无防备的苍白。
时间在无声的凝视中悄然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窈的手臂因长时间悬空而微微颤抖。
池中一首毫无动静的萧霁寒，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因痛苦而剧烈的震颤，而是如同沉睡的蝴蝶被晨光唤醒般的、极其细微的抖动。
一下。
又一下。
苏窈的心猛地一紧！屏住了呼吸！
那浓密如鸦羽的眼睫，在苏窈紧张的目光注视下，极其缓慢地、如同推开千钧重门般，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不再是空洞的死寂。
那深邃的眼眸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漾开一圈圈迷茫而脆弱的水波。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被上方明珠的光晕刺到，又似乎是在努力地聚焦。他的眼神涣散而迷蒙，如同笼罩着终年不散的浓雾，带着重伤初醒的懵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的视线毫无目标地在氤氲的水汽上方茫然地游移，最终，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苏窈那只悬在他胸膛上方、微微颤抖的手上。
目光相触。
苏窈只觉得一股无形的电流瞬间窜过全身！那只悬空的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猛地僵住！她甚至忘了呼吸，首首地撞入那双初醒的、褪去了所有冰冷算计、只剩下纯粹脆弱与茫然的深眸之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
暖黄的明珠光晕，氤氲的水汽，乳白的药液……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只悬在空中的、带着灼热余温的手，和那双从混沌中初醒、倒映着彼此身影的、脆弱而迷茫的眼眸。
萧霁寒的薄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那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瞬间消融在温热的空气里。只有那双刚刚掀开一线缝隙的眼眸，如同蒙尘的星辰，清晰地倒映着苏窈惊愕而复杂的脸庞，以及她那只无处安放的手。
一丝微弱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疲惫的涟漪，在他深潭般的眼底深处，缓缓荡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