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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正好。暖洋洋的，从巨大的落地窗淌进来，铺满了陈默那张宽大的办公桌。空气里干干净净，只有中央空调送风时细微的嗡鸣。
一份挺厚的硬纸板请柬，安静地躺在阳光最亮的那块地方。米白的底色，烫着南城大学的校徽——那个古老的钟楼剪影，在斜照的光线下，金边闪闪发亮。旁边是几行端正的黑字：
诚挚邀请
陈默 校友
出席南城大学百年校庆杰出校友座谈会
陈默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凸起的烫金纹路。凉凉的，滑滑的。南城大学。打开信封，记忆的盒子“咔哒”一声就开了。
他好像又闻到了图书馆闭馆时，管理员大爷挨个催人的大嗓门。那种混合着旧书页、灰尘和人气的味道，特别冲鼻子。晚上熄灯后，宿舍里黑漆漆的，就剩下几双眼睛在黑暗里发亮，为了一个算法问题环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首到累得睡过去。
那些日子，脑子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只装着代码、公式和还没被社会打磨过的棱角。苦吗？也苦。熬夜熬得眼睛发红，泡面吃到想吐。
“陈总，”杜仲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安静，“南大校长办公室那边，又亲自打了个电话过来。他们特地问，您是不是确定能出席。您可是计算机学院那届毕业生的……嗯，标杆了。”
陈默没立刻应声。指尖还停留在钟楼的浮雕上。毕业多久了？好像也就个把月吧。同级的还有不少没找到工作呢。
这几个月默集团像坐上了火箭，咻地一下就窜上了天，快得让人忘了它的老板其实还年轻得很，也不过刚刚大学毕业。
回母校看看？这个念头像水底浮起的泡泡，晃悠悠地冒了出来。好像……还不错。那里埋着他最初扎根的泥土，是他长成参天大树前，待过的那片小小的、但至关重要的苗圃。
“嗯，”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替我回话，我会去。”
校庆那天的南城大学，像个披红挂彩的新娘子。大红的气球拱门扎在校门口，彩旗沿着长长的林荫道一路插过去，在风里哗啦啦地响。到处都是人，年轻的学生穿着各色的文化衫，倒是显得青春洋溢。
陈默的车开得不快，缓缓驶入那条熟悉的、被巨大梧桐树荫遮盖的主干道。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马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按下车窗。
初夏的风，带着清新的草木香，还有一点……嗯，大概是图书馆旧书页被太阳晒过后的味道？一下子涌了进来，扑了他一脸。车窗外，抱着书本的学生三三两两走过，自行车铃铛清脆地响着。一个女生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擦着车窗飞过去。
座谈会设在新落成的、气派非凡的大礼堂。水晶吊灯亮得晃眼，深红色的丝绒座椅排得整整齐齐。陈默走进专门给嘉宾预备的休息室时，里面己经坐了几个人。
旁边是几位学界的大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或银边的眼镜后面，是那种浸在书本里很多年才有的、略显疏离又带着点清高的眼神。他们互相低声交谈着某个理论模型，偶尔蹦出几个专业名词。陈默甚至看到了之前带自己毕业论文的老师。
座谈会开始了。老校长站在明亮的聚光灯下，头发梳得整齐，银边眼镜后面的眼睛炯炯有神。他讲着学校百年的光荣历史，讲着培育了多少英才，声音洪亮，带着自豪。讲到激动处，手臂挥舞着，指向未来美好的蓝图。台下掌声倒也给面子，一波接一波。
陈默坐在前排嘉宾席，位置很好。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一大片，全是年轻的脑袋，长着满头的头发。眼睛里闪着光，是对未来的憧憬，对台上这些被冠以“成功者”头衔的人的仰望和好奇。
左右再看看，一水的地中海和秃头，陈默一头乌黑的头发倒是显得扎眼。
老校长讲到了“学术诚信”，声调拔高，字字铿锵：“……这是我们南大的立校之本，是学术殿堂的基石！容不得半点玷污……”
就在这个当口，陈默的目光无意间扫向礼堂侧门。那里虚掩着一条缝。
一个身影扒在门缝边。
是个男生。很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牛仔裤膝盖处磨得有点发白。他没看台上慷慨激昂的老校长，也没看前排光鲜亮丽的嘉宾。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嘉宾席的一个人身上——计算机学院的副院长，黄启明教授。
那眼神，让陈默心里有了少许纳闷。
那不是崇拜，也不是好奇。那里面塞满了太多东西，沉甸甸的，压得那目光都有些变形——是愤怒，被强力压下去，像活火山底下滚烫的熔岩；是深深的不甘，像被抢走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还有一丝……绝望。
浓浓的绝望。就像一个人掉进了深深的冰窟窿，拼命往上扑腾，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洞口的光越来越远，连喊救命的力气都快没了。
那男生似乎感觉到了陈默的注视，猛地一哆嗦，飞快地低下头。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嗖”的一下，就从门缝后面消失了。
陈默的视线，顺着那男生消失的方向，落回到前排嘉宾席。
黄启明教授正端坐着，五十出头，头发有些稀少，却梳得一丝不乱，一根根都服服帖帖。金丝边的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透着学术权威特有的那种自信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现在的心情显然极好，嘴角挂着矜持而得体的微笑。
老校长正好介绍到他，声音里满是自豪：“……尤其要提到我们的黄启明院长！他带领团队研发的‘启明星算法’，是产学研结合的典范！是人工智能领域的重大突破！即将申报国家级科技进步奖！这又一次证明了我校雄厚的科研实力！”校长的手，有力地指向黄启明。
“哗——！”掌声比刚才更热烈，更持久了。闪光灯噼里啪啦地亮成一片，聚焦在黄启明身上。
黄启明教授微笑着站起来，微微欠身，向台下致意。风度翩翩，一派大家风范。
在他站起身致意的那一刻，黄启明教授的目光，似乎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朝侧门那个早己空无一人的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凉的、不易察觉的锐利，像刀锋在暗处闪过的一道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