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燕山,斥候营。
这里是整个镇北军最偏远,也最艰苦的哨所之一。
狂风如同刀子一般,裹挟着沙砾,从一望无际的荒芜戈壁上呼啸而过,拍打在简陋的营寨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里的士兵,喝的是最烈的酒,骑的是最野的马,杀的是最凶的蛮人。
此刻,斥候营的校场之上,一个高挑而又矫健的身影正在挥汗如雨。
她身穿一袭早己洗得发白的皮甲,将那充满了力量感的惹火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手中一杆比她人还要高的亮银长枪,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枪出如龙,寒光闪烁。
她的招式没有丝毫花哨,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大开大合、简单首接的沙场杀伐之气。
校场周围,数百名同样身着皮甲、眼神彪悍的斥候兵,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敬佩与狂热。
她,便是镇国公慕容垂的独女,也是这支斥候营的校尉——慕容燕。
在这个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界里,她无疑是一个异类。
她不爱红妆爱武装,不喜琴棋书画,独爱兵法战阵。
她十六岁便随父出征,在与北蛮的血战之中,亲手斩下过三名蛮族勇士的头颅。
她的兵法谋略尽得其父真传,对北疆的地理、军情了如指掌,甚至青出于蓝。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
在这个时代,这便是她最大的“原罪”。
所以,纵然她有天纵之才、赫赫战功,也依旧只能被“发配”到这最苦寒的斥候营,当一个不入流的校尉。
而那个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远不如她的吴三桂,却能凭借着与权相的关系身居高位,在镇北军中作威作福,排斥异己。
她不甘心。
她恨。
恨这个不公的世道,恨那些结党营私的权臣,也恨那个远在京城,对这一切不闻不问,只知在朝堂之上玩弄权术,甚至为了立威而当众斩杀大臣的……所谓“新君”。
在她看来,那不过是另一个被权臣架空的、没有担当的傀儡罢了。
“喝!”
慕容燕娇喝一声,将心中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化作了手中的力量。
手中的长枪猛地刺向了面前一个早己被刺得千疮百孔的草人。
“噗嗤!”
一声闷响,那杆精钢打造的长枪竟是从草人的胸前透体而过,巨大的力道甚至将整个草人带得向后飞出数丈之远,轰然炸裂。
枪尖兀自嗡嗡作响,杀气凛然。
“好!”
周围的士兵们齐声喝彩,声音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崇拜。
就在这时,一个与这铁血肃杀的军营格格不入的冰冷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校场边缘响了起来。
“慕容校尉,好枪法。可惜,用错了地方。”
慕容燕眉头一皱,猛地回头。
只见一名身穿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神秘人,竟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仿佛她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此。
“你是谁?”
慕容燕横枪而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敌意。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很强,强得可怕。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对方是何时靠近的。
“锦衣卫,影。”
影缓缓地走了过来,她的步伐很轻,却给在场所有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奉陛下密旨,特来见慕容校尉一面。”
“陛下?”慕容燕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哪个陛下?是那个为了立威而滥杀朝臣,为了享乐而大搞选秀,任由奸臣魏庸的义子在北疆胡作非为的傀儡陛下吗?”
影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侮辱她的主人,比杀了她还让她难以忍受。
但她想起了主人的嘱托,以及那封密信中对这位将门虎女性格的描述。
她压下心中的杀意,只是淡淡地说道:“慕容校尉,慎言。你并未亲眼见过陛下,又怎知传言真伪。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哼,是不是井底之蛙,天下人自有公论。”慕容燕不以为意。
“我家主人让我给你带两样东西。”
影没有再跟她废话。
她从身后的包裹中,捧出了两件物品。
一样,是一个用厚厚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有暗红色血迹不断渗出的包裹。
另一样,则是一封盖着“皇帝亲笔”血色大印,封口处用火漆印着一条狰狞金龙的绝密圣旨。
慕容燕的心咯噔一下,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颤抖着伸出手,解开了那个还在不断滴血的包裹。
当看清包裹里的东西时,她的身体猛地一晃,俏脸瞬间血色尽失,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
那包裹里赫然是一颗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头。
那双眼睛依旧圆睁着,充满了不甘、愤怒与对某个方向的无尽担忧。
镇国公,慕容垂。
“父……父亲。”
慕容燕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
她如遭雷击,手中的亮银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在地,抱着自己父亲那颗早己冰冷的头颅,放声痛哭。
“是谁!到底是谁!是谁杀了我的父亲!”
她的眼中流出了血泪,声音凄厉,闻者伤心。
“是他。”
影将吴三桂如何在帅府逼宫,又如何在自己面前背信弃义、从背后偷袭刺杀了慕容垂的经过,以及他与魏庸勾结的所有罪证,都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吴三桂!魏庸!”
慕容燕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滔天的、刻骨的恨意。
“我慕容燕对天发誓,不将尔等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光靠恨是杀不了人的。”影的声音冰冷无情,却又无比现实,“吴三桂在镇北军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你现在带兵去杀他,只会落得一个‘兵变谋反’的罪名,正中他的下怀。”
她将那封绝密圣旨递到了慕容燕的面前。
“但是,陛下的权力可以。”
慕容燕止住了哭声,她抬起那张布满了泪痕与灰尘的俏脸,颤抖着接过了那封沉甸甸的圣旨。
当她用颤抖的手指撕开火漆,看清圣旨上的内容时,她彻底呆住了。
“朕以大夏天子之名,敕令:镇北军斥候营校尉慕容燕,忠勇果敢,深得其父真传。值此北疆危难之际,特命尔暂代镇北军主帅一职,执掌帅印,总领二十万大军!彻查其父蒙冤被害一案!凡有涉案者,不论官职高低,皆可先斩后奏!另,朕之亲军锦衣卫,将全力助你。钦此!”
让一个女人挂帅?
执掌二十万雄兵?
还赋予了她“先斩后奏”的无上权力?
这怎么可能?
这位远在京城的皇帝,他疯了吗?
他不怕我一个女人根本镇不住场面,导致北疆大乱吗?
他不怕我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吴三桂吗?
“慕容校尉,接旨吧。”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震惊,“陛下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相信虎父无犬女,更相信一个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女儿,她的复仇之心,将是这世间最锋利、也最可靠的武器。”
“陛下将二十万镇北军的命运交到了你的手上,也将为你父报仇雪恨的刀递到了你的手上。”
“至于你敢不敢接,能不能握得住……”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慕容燕死死地攥着那封圣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自己父亲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锦衣卫指挥使,脑海中疯狂地进行着推演。
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是那位年轻帝王的一场豪赌,更是她自己的一场豪赌。
赢了,她将为父报仇,执掌大明,实现自己毕生的抱负。
输了,她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但她别无选择。
她的眼中,所有的悲伤都化作了最决绝、也最疯狂的杀意。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也是她为父报仇、为己正名的唯一道路。
她缓缓地站起身,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从影的手中,接过了那枚还沾染着她父亲鲜血的、沉甸甸的帅印。
她的声音如同北疆那万年不化的寒冰,一字一句,响彻云霄。
“臣,慕容燕,接旨!”
“谢陛下天恩!”
她转身,面对着那数百名早己被眼前这一幕幕惊天变故震撼得无以复加的斥候营将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帅印与圣旨。
“从今夜起,我慕容燕的命,是陛下的!”
“这二十万镇北军的刀,将只为陛下一人而出鞘!”
“斥候营的弟兄们,随我……入主帅府,整肃三军,为老帅复仇!”
“吼!”
数百名斥候兵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如同浴火凤凰般重生的女战神,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忠诚。
这一刻,北疆那颗蒙尘己久的将星,在经历了最沉痛的血与火的洗礼之后。
终于,临危受命,冉冉升起。
而她,也将化作新皇手中一把最忠诚、也最锋利,足以横扫天下的……
无敌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