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那沙哑虚弱、带着巨大困惑的两个字,像烧红的炭火掉进冰水里,嗤啦一声,烫得沈栀浑身一激灵。
她按在顾沉舟额头湿布巾上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布巾按他眼睛上。
醒了?!活阎王醒了?!还认得她?!
巨大的惊吓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差点脱口而出“不是我干的!是原主!”。幸好残存的理智死死勒住了她的舌头。
“是……是我。”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赶紧把手缩回来,眼神慌乱地西处乱瞟,就是不敢对上他那双烧得通红、却异常清醒锐利的眼睛,“你……你发烧了,很烫,得降温……”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感觉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又冒了出来,混着湿透衣服的冰水,冷得她首打哆嗦。
顾沉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深陷在高热赤红之中的眼眸,如同两簇幽暗的火焰,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在她那张写满慌乱、狼狈和未干水迹的脸上。
那目光太沉,太锐利,带着一种穿透皮囊、首抵灵魂的审视和巨大的困惑,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烧穿,看看这副皮囊底下到底装着什么。
沈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感觉自己像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下一秒就要被活剐。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药!药捣好了!”
顾骁的声音如同天籁,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端着那个粗陶捣蒜臼冲到床边,臼里是浓稠的、散发着强烈清苦气息的深绿色艾草泥浆。
沈栀如蒙大赦!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那救命药泥上,也顾不上顾沉舟那能杀人的目光了。
“快!给我!”她一把接过捣蒜臼,沉甸甸的,里面黏糊糊的药泥还带着顾骁手心残留的温度。她用手指挖起一大坨冰凉黏腻的药泥,深吸一口气,重新跪到床边。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昨晚敷在顾沉舟腿上的、那块被黄浊脓水浸透、散发着恶臭的破布。下面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伤口边缘的红肿似乎蔓延开了一些,暗紫色的范围扩大了,那些黄浊的脓液正从绿色药泥的边缘不断渗出,气味更加刺鼻难闻。
情况更糟了!
她不敢再犹豫,也顾不上顾沉舟的目光,屏住呼吸,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被脓血污染、边缘己经发黑变质的旧药泥一点点刮掉。动作又快又轻,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神经紧绷,生怕再弄疼了他。
昏迷时还好,现在人醒了!那双眼睛还在死死盯着她!
旧药泥被彻底清理掉,露出底下更加狰狞的创面。嫩肉因为炎症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发亮,脓血混合着组织液缓慢地渗出,边缘那一圈暗紫色像条恶毒的蛇,盘踞得更加牢固。
沈栀的心沉到了谷底。这药……真的有用吗?
她不敢多想,也顾不上脏和那刺鼻的气味,将手里那坨冰凉黏腻的深绿色艾草新泥,厚厚地、均匀地敷在了那片惨不忍睹的创面上!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专注。
冰凉的、带着浓烈苦香的新鲜药泥接触到滚烫发炎的创面——
“嘶……”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巨大痛楚的抽气声,猛地从顾沉舟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
他搭在被子上的手瞬间握紧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凸而起!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向上弓起,那条伤腿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沈栀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捣蒜臼扣他腿上!她赶紧稳住,死死按住他因为剧痛而本能想要蜷缩的膝盖,“别动!忍一忍!药……药凉,敷上去是会有点疼……忍过去就好了!”她急声安抚,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顾沉舟的头猛地向后仰去,重重撞在床头的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额角脖颈瞬间暴起青筋,大颗大颗的冷汗如同溪流般从赤红的皮肤上滚落,砸在身下脏污的床单上。
他死死咬着牙关,下颌绷紧得如同岩石,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嗬嗬”声,硬是没有再叫出声。
那巨大的痛苦和强韧到可怕的忍耐力,看得沈栀心惊肉跳,手指尖都跟着发麻。她不敢停,只能更加快速地、尽可能轻柔地将剩下的药泥全部敷上,厚厚地覆盖住所有暴露的创面和那圈刺眼的暗紫。
终于,厚厚一层深绿色的药泥将狰狞的伤口彻底包裹起来,浓烈的艾草苦香霸道地占据了空气。
沈栀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端着捣蒜臼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后背的冷汗湿了又干,和湿透的衣裳黏在一起,难受得要命。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顾沉舟。
他依旧紧闭着眼,头无力地靠在土墙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沉重的颤抖。脸上、脖颈上全是滚落的冷汗,赤红的颜色似乎因为刚才那阵剧痛的冲击而消退了一点点,但依旧烫得吓人。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急促得仿佛要炸开的喘息才稍稍平复了一些。紧握的拳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脱力后的虚浮松开了些许。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重新掀开了沉重的眼睑。
那双被高热烧得通红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的痛楚余波,如同狂风暴雨后的海面,一片狼藉的浑浊。但那份锐利和清醒,却并未被完全淹没。
他的目光,越过沈栀沾满绿色药泥的手,越过她狼狈湿透的身影,最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落在了自己那条被厚厚绿色药泥覆盖的伤腿上。
浓烈纯粹的艾草苦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草木特有的、原始的生机。
冰凉的触感,正透过那层厚厚的药泥,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点点地、顽强地渗透进那灼烧般剧痛的创面深处,带来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舒缓。
这感觉……和昨晚那糊上去的、带着陈腐气味的药泥……完全不同。
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奇异感受的音节,如同梦呓般,极其微弱地飘了出来:
“……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