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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的寂静，在午后被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
宜修依旧穿着那身素净得近乎寒酸的旗装，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青影浓得化不开。她步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被一个面无表情的嬷嬷“搀扶”着，再次踏入正院寝殿的门槛。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殿内，我依旧靠在引枕上，脸色带着病后的憔悴。素心侍立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进来的宜修，警惕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宜修挣脱嬷嬷的搀扶，踉跄着走到我床榻前几步远的地方，首挺挺地跪了下去。这一次，她没有哭，没有哀求，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和空洞。她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罪妾宜修…”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带着绝望的认命，“…叩谢福晋不杀之恩。” 她伏在地上，单薄的脊背微微起伏，像一株被彻底折断的芦苇。
寝殿内一片沉寂。药香沉浮。窗外，几片早凋的海棠花瓣被风吹落，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飘落在紧闭的窗棂上。
我看着她伏地的身影，看着她身上那洗得发白的素衣，看着她死寂空洞的眼神。昨夜那滩刺目的血，翠缕扭曲的脸，赵德海凄厉的嚎叫…一幕幕闪过眼前。胤禛的刀，太快，太狠，彻底斩断了她所有可能的爪牙和侥幸。眼前的宜修，不再是那个戴着温顺面具伺机而动的毒蛇，更像是一只被拔光了毒牙、打断了脊骨、只能在恐惧中苟延残喘的困兽。
“起来吧。”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打破了沉寂，“地上凉。”
宜修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恐惧彻底浸透的灰败。她没有起身，依旧维持着跪姿，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罪妾…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昨夜…更是罪上加罪，惊扰你，罪该万死…谢福晋宽宏，留罪妾残命…罪妾余生，愿在撷芳院青灯古佛，日夜诵经，为福晋祈福，为大阿哥祈福…绝不敢再生妄念…” 她再次深深拜伏下去，姿态卑微到了泥土里，也认命到了骨髓里。
这一次的“安分守己”，不再是表演，而是被彻底碾碎后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臣服。胤禛用最残酷的方式，在她心中筑起了一道名为“畏惧”的高墙，永世无法逾越。
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妹妹能如此想，最好不过。弘晖…终究是你的骨血。我答应过你，待他再大些，身子骨再硬朗些…自会让他知晓生母是谁，承欢膝下。”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才继续道，“只是如今，撷芳院清静，更适合妹妹…修身养性。以后，无事就不必过来了。安心…礼佛吧。”
“谢…福晋恩典。”宜修的声音干涩，再次重重磕头。这一次，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抖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却又被她强行压抑下去。弘晖…这个名字，此刻于她，不再是希望，而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因她一丝妄动而彻底消失的利刃。
她艰难地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如同一个失去魂魄的木偶，在嬷嬷无声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僵硬而缓慢地退出了寝殿。阳光从敞开的殿门投射进来，落在她单薄苍白的背影上，竟显出几分凄凉的透明感，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光里。
殿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那抹身影。
寝殿内恢复了宁静。药香依旧弥漫，却似乎少了几分沉滞。素心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低声道：“…这回，她总该彻底安分了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身体深处涌上的、潮水般的疲惫。窗外，风似乎停了。那飘落的海棠花瓣，静静地贴在窗棂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句点。
胤禛的刀，落下了。
斩断了荆棘。
也斩断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这盘棋，暂时…尘埃落定。
只是这深宅之中，何处才是真正的安宁？撷芳院的青灯古佛下，那被彻底碾碎的野心，究竟是化为了灰烬，还是…在更深的绝望中，酝酿着更扭曲的毒液？
无人知晓。唯有时间，是最终的判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