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信纸上的泪》
第一节 煤油灯芯的爆响
李秀英划火柴时,灯芯爆出的火星烫了指尖。煤油灯是公社发的,玻璃罩上蒙着三年的烟垢,光透过罩子照在信纸上,把格线映成歪扭的蛇。她攥着钢笔,笔尖在"卫东哥"三字上悬了三悬,墨水顺着笔尖往下滴,在纸角聚成蓝珠。
"嗒。"蓝珠砸在"哥"字的勾上,把笔画浸成墨团。她用袖口擦纸,补丁布纹蹭糊了墨,露出底下的烟盒纸——这信纸是用废烟盒裱的,第三层还留着"大生产"的残字。灶房传来王满仓的算盘声,珠子卡在"农业税"栏,跟她笔尖的卡顿一个节奏。
炕席下的老鼠悉悉索索,她想起赵卫东前天犁地时,裤腿沾着的鼠洞土。钢笔水在信纸上爬,像条蚯蚓,遇着泪就晕开。她抹了把脸,泪滴在"你"字的点上,把蓝点染成灰,像赵卫东犁头刃上的锈。
灯芯又爆火星,烧着了纸角。她慌忙捏灭,焦痕在"卫东"二字间,像道未愈合的伤。王满仓的算盘声停了,换成改花捶衣裳的棒槌响,一下下砸在她心上,把没写出的话都砸进了信纸缝里。
第二节 钢笔尖的颤抖
李秀英写"最近"时,钢笔尖在纸面上抖。这笔尖是从供销社换的,三分工分一根,比缝衣针还细。她想起赵卫东递笔尖时,指甲缝里嵌着的犁头锈,现在锈末大概还粘在笔杆上,跟墨水混在一起。
"地里的苗......"钢笔水在"苗"字的竖上断了流。她哈气润笔尖,白雾蒙在信纸上,把"苗"字的竖染成朦胧的线,像赵卫东犁出的垄。灶房的风箱呼嗒响,改花在熬玉米糊糊,香气飘进灯烟里,把墨水味冲成甜。
眼泪掉在"长"字的捺上,把笔画泡成软纸。她用钢笔尖挑开泪渍,纸纤维跟着笔尖起毛,像赵卫东补丁袖口的线头。王满仓的算盘声又响了,这次算的是工分,珠子撞在"李秀英"名下,跟她心跳一个节拍。
钢笔尖突然戳破纸,在炕席上划出道蓝痕。她看着破洞,想起赵卫东犁头卡进石缝那天,犁头尖也是这样戳穿了土,露出底下的青石。眼泪涌出来,把"你"字的点泡成了窟窿,透过窟窿能看见炕席的纹,像赵卫东犁过的地。
第三节 烟盒纸的残字
李秀英翻信纸时,烟盒纸的"大生产"残字露出来。"生"字的牛旁被墨水染蓝,像赵卫东牵牛时的背影。她用钢笔在残字上描,笔尖勾住纸层间的胶水,把"产"字的撇拽出条毛边,像牛尾巴的须。
"你上次说的......"钢笔水在"说"字的言旁打了个结。她想起赵卫东在井台说的话,"这犁头该锻了",话音未落就被王满仓的算盘声打断。眼泪滴在"说"字上,把结泡开,墨水顺着纸层渗下去,染蓝了底下的"大"字。
炕席下的老鼠又跑过,把信纸边缘撞出褶皱。她用指甲压平褶子,看见"大生产"的"大"字被眼泪浸成深蓝,像赵卫东仰天时,天上的那块云。改花的棒槌声停了,换成拉风箱的呼嗒,跟她握笔的手一个节奏。
钢笔尖在"大"字上转圈圈,把笔画描成粗线,像赵卫东犁出的深垄。烟盒纸的残字被墨水浸透,层层纸纤维分开,露出最底层的商标画——个举着镰刀的人,现在被眼泪和墨水染成了蓝黑色,像赵卫东在地里的影子。
第西节 犁头缝里的信
李秀英塞信时,犁头缝里的锈末掉了一手。这犁头是赵卫东用了十年的,缝里嵌着五年的土,三年的锈,和两季的麦糠。她把信纸卷成条,塞进缝最深的地方,纸角蹭到锈,立刻染成暗红,像血。
"咔嗒。"犁头刃磕在石板上,把信条夹得更紧。她想起赵卫东磨犁头时,砂轮溅出的火星,跟此刻锈末掉落的声音一个调。王满仓的算盘声从村口传来,算珠撞在"农具损耗"栏,跟犁头缝里的信纸一个震颤。
改花在远处喊:"秀英,吃饭了!"她慌忙缩回手,犁头缝里的信纸被锈水浸着,慢慢变潮。阳光照在犁头上,锈缝里的信纸映出蓝影,像条藏在铁里的鱼。她用袖口擦犁头,却把眼泪蹭了上去,锈水混着泪,在信纸上洇出花。
犁头尖挂着半片信纸角,蓝墨水在锈里发着微光。她用指甲掐掉纸角,血珠渗出来,滴在犁头缝口,把信条封成了暗红的痂。王满仓的算盘声近了,算珠撞在"李秀英"栏的声音,像在催她快走,把没寄出的话,永远封在犁头缝里。
第五节 锈水染红的纸
赵卫东犁地时,犁头缝里掉出团纸。锈水把纸泡成暗红,像块烂红薯。他用犁头尖拨纸团,蓝墨水的痕迹在红锈里若隐若现,像蚯蚓在红土里爬。王满仓的算盘声在田埂响,算珠卡在"犁地亩数"栏,跟他心跳一个节拍。
"这是......"他蹲身捡纸,指腹触到锈水,凉得像井台的青苔。信纸展开时,红锈簌簌掉落,露出被染透的烟盒纸,"大生产"的残字成了黑疤。钢笔水的蓝在红锈里化开,像血里掺了靛,把"卫东哥"三字晕成紫黑。
犁头尖还在滴血——刚才扒纸时划了手。血珠滴在信纸上,跟锈水混在一起,把"你"字的点染成深紫,像颗熟透的桑葚。王满仓的算盘声停了,换成改花喊吃饭的声音,远远近近,像在梦里。
信纸边角的焦痕还在,像道月牙,勾着未写完的"你"。赵卫东用拇指碾"你"字,纸纤维在锈水里发软,唯独这个字清楚,像块没被啃动的馍。犁头缝里的锈水还在滴,把信纸染成红,把没说完的话,都泡成了模糊的影,只剩这个"你",硬邦邦地戳在他喉管里。
第六节 未写完的你字
赵卫东摸"你"字时,锈水渗进指纹。这字写在烟盒纸的"大"字上,钢笔水透过三层纸,在最底层的商标画上勾出轮廓,像举镰刀人的眼睛。他想起李秀英递笔尖时,眼睫毛上沾着的灯烟灰,跟这锈水一个颜色。
"你......"他嗓子里堵着这个音,怎么也发不出来。王满仓的算盘声又响了,算珠撞在"误工费"栏,跟他心跳一样重。犁头尖的血珠滴在"你"字的勾上,把笔画染成深紫,像条毒蛇的信。
信纸被锈水浸得透明,能看见背面的犁头纹。他想起李秀英在井台弯腰的样子,裤腰上别着的作业本,跟这信纸一个材质。改花的棒槌声从村里传来,一下下砸在"你"字上,把没写完的话都砸进了锈水里。
"你......"他终于发出声,却被犁地的牛哞打断。信纸从指间滑落,"你"字朝上,被阳光照成透明的紫,像块宝石,嵌在红锈里。王满仓的算盘声停在"李秀英"栏,算珠不再动,跟他一样,被这个"你"字钉在了地里。
第七节 喉管里的硬馍
赵卫东咽唾沫时,喉管里卡着"你"字。这字像块硬馍,硌得嗓子生疼。他把信纸塞进兜,锈水渗进补丁,在"氮"字的化肥袋布上染出紫花,像李秀英袖口的补丁纹。王满仓的算盘声追着他,算珠撞在"农具维修"栏,跟硬馍摩擦喉咙的声音一样。
犁头尖的血痂掉了,滴在信纸上的"你"字勾上,把紫花染成黑。他想起李秀英在石板上写字时,笔尖戳破纸的样子,跟这血痂掉落的声音一个调。改花的呼喊声近了,"卫东,吃饭!"话音未落,就被他喉管里的硬馍堵了回去。
信纸在兜里发潮,锈水把补丁染透,化肥袋的"氮"字成了紫黑。他摸着兜里的"你"字,像摸着块烙铁,烫得手心出汗。王满仓的算盘声停在田埂,算珠不再响,跟他一样,被这封信烫得说不出话。
喉管里的硬馍越来越大,他忍不住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锈色,像信纸上的"你"字。改花端着饭碗走来,看见他嘴角的锈色,想说什么,却被他摆手打断。兜里的"你"字还在发烫,把他的补丁烫出个洞,像犁头缝里的信,终于漏出了口。
第八节 补丁上的紫花
赵卫东的补丁染紫花时,锈水透过布眼。这花长在化肥袋的"氮"字上,花瓣是"你"字的勾,花蕊是血痂。他想起李秀英在石板上画的拖拉机轮子,跟这紫花一个形状,只是轮子会滚,花却长在了补丁上。
"卫东哥,你这补丁......"改花的筷子指着紫花。王满仓的算盘声在院里响,算珠卡在"衣物损耗"栏,跟紫花的生长一个节奏。他扒拉着玉米糊糊,喉管里的硬馍慢慢变软,却还堵着那个"你"。
李秀英躲在灶房门口,看见补丁上的紫花,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碎瓷片划着紫花的根,像犁头划在地里。王满仓的算盘声停了,算珠掉在地上,滚到紫花补丁旁,跟碎瓷片作伴。
补丁上的紫花吸了玉米糊糊,花瓣胀得发亮,像要滴出水。赵卫东摸着花,想起信纸上的"你"字,现在长在了补丁上,成了真的花。改花捡起碎瓷片,看见片上沾着紫花汁,跟钢笔水一个色,却多了锈味。
李秀英转身跑了,围裙角扫过紫花补丁,把花瓣扫落一片,掉在玉米糊糊里,像条紫鱼,游进了碗底。王满仓的算盘声又响了,算珠撞在"情感纠纷"栏,跟紫花掉落的声音一样轻,却砸在每个人心上。
第九节 锈水鱼与瓷片字
赵卫东捞紫鱼时,碎瓷片划了手。血珠滴在鱼身上,把紫花染成黑,像信纸上的"你"字。王满仓的算盘声停在"医疗费用"栏,算珠不再动,跟他一样,看着碗里的黑鱼。
"这鱼......"改花的勺子停在半空。李秀英在灶房里哭,哭声混着拉风箱的呼嗒,把黑鱼震得发抖。赵卫东把鱼捞出来,鱼身上的紫花褪成灰,像信纸上被锈水浸化的字,只剩个模糊的"你"。
碎瓷片上的紫花汁渗进鱼鳃,把鳃染成蓝,像钢笔水的颜色。他想起李秀英的钢笔尖,现在大概还插在烟盒纸里,跟这鱼鳃一个色。王满仓的算盘声又响了,算珠撞在"说不清道不明"栏,跟鱼鳃开合的声音一样,说不出话。
鱼在碗里翻了个身,肚子上露出"你"字的残痕,像块胎记。赵卫东看着胎记,喉管里的硬馍终于化了,化成泪,滴在碗里,把黑鱼染成灰,跟信纸上的锈水一个色。李秀英的哭声停了,拉风箱的呼嗒声也停了,屋里只剩鱼鳃开合的声音,和那个没说出口的"你"。
第十节 碗底的你字
赵卫东喝糊糊时,碗底沉着"你"字。这字被锈水和泪泡成了灰,像块溶在汤里的土。他用勺子刮碗底,灰字粘在勺上,像层泥,舔进嘴里,是锈水的涩和泪的咸。
"这糊糊......"改花的勺子停在灰字上。王满仓的算盘声在窗外响,算珠撞在"饮食异常"栏,跟灰字溶解的声音一样。李秀英端着空碗进来,看见勺上的灰字,手一抖,碗又掉在地上,碎瓷片砸在灰字上,把字碾成了末。
灰末溶进糊糊,成了黑汤。赵卫东喝下去,喉管里滑过涩味,像信纸上的锈水。王满仓的算盘声停了,算珠掉在地上,滚进黑汤里,把汤染成紫,像补丁上的紫花。
碗底的灰字没了,只剩涩味留在舌尖。他想起信纸上的"你"字,现在进了肚,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像犁头缝里的锈,永远去不掉。李秀英蹲在地上捡碎瓷片,手指触到灰末,泪又流出来,把灰末和成泥,在碎瓷片上抹出个"你"字,像信纸上那个未写完的点。
第十一节 碎瓷上的泥字
李秀英抹泥字时,泪把灰末和成紫泥。这泥跟补丁上的紫花一个色,抹在碎瓷片上,成了"你"字的点。赵卫东看着泥字,喉管里又堵上了硬馍,比之前更硬。王满仓的算盘声在墙角响,算珠撞在"情感修复"栏,跟泥字凝固的声音一样。
"你......"李秀英的声音发颤。泥字在碎瓷片上发亮,像块紫水晶。赵卫东伸手去摸,泥字粘在指尖,像信纸上的锈水,洗不掉。改花的棒槌声从院外传来,捶在衣裳上,把泥字震得掉渣。
碎瓷片的泥字掉在地上,摔成八瓣,每一瓣都映着赵卫东的脸。王满仓的算盘声停了,算珠掉在瓣上,把紫泥染成黑,像信纸上的"你"字。李秀英捡起瓣,泪滴在上面,把黑泥溶成紫水,流进地里。
紫水流进犁头缝,跟里面的锈水混在一起,把缝里的信纸残片染成紫。赵卫东摸着指尖的泥,想起信纸上的"你"字,现在碎成了瓣,溶成了水,流进了犁头缝,跟他心里的那个"你"字汇在一起,成了永远说不出的话。
第十二节 犁头缝里的紫水
犁头缝里的紫水晒干时,结成了晶体。这晶体是"你"字的形状,嵌在锈里,像块紫宝石。赵卫东犁地时,晶体撞在石板上,发出"叮"响,跟李秀英钢笔尖划纸的声音一样。王满仓的算盘声在远处响,算珠撞在"永恒记忆"栏,跟晶体的响声应和。
"叮。"晶体又撞石板,碎成两半,一半是"亻",一半是"尔"。改花在田埂看见,以为是犁头迸出的火星,其实是"你"字的两半,滚进了土里。李秀英在灶房听见响声,手抖得把盐罐打翻,白花花的盐盖住了"亻",把它溶成了水。
"尔"滚进犁头缝,跟锈水混在一起,成了紫泥。赵卫东犁地时,紫泥沾在犁头上,把犁刃染成紫,像钢笔水的颜色。王满仓的算盘声停了,算珠掉在"你"字的两半上,把"亻"和"尔"压进土里,成了两颗种子。
来年春天,犁头缝里长出棵草,叶子是"你"字的形状,紫得发亮。赵卫东看见草,喉管里的硬馍终于化了,化成泪,滴在草叶上,把"你"字洗得更亮。李秀英路过地头,看见草,泪也滴在叶上,跟他的泪混在一起,把"你"字染成深紫,像信纸上那个未写完的字,终于在犁头缝里,长成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