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安城,天子脚下,泼天的富贵仿佛永无尽头。
唯有城南尽处,那条青石路的终点,喧嚣被一道无形的门槛隔断。
一家名为忘忧斋的小店,静静栖在千年古槐的浓荫
店外是红尘喧嚣,店内是草木清香。
老板娘苏辞正垂眸烹茶,她指尖轻拢,皓腕微转,茶香袅袅间,尽是入画风情。
伙计阿阮抱着一把琵琶,嗑着瓜子,嘴里闲不住。
“老板娘,听城隍庙的小鬼说,南城今儿个灵力异常,靖安司那帮黑脸神都出动了!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撞枪口上了。”
苏辞并未言语,只是将新沏的茶水推到阿阮面前。
话音刚落,一团虚幻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门扉,飘了进来。
那是个近乎透明的魂体,周身散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破碎的古铜镜,气息微弱,似风中残烛。
阿阮“哎呀”一声,瓜子都忘了嗑,立刻护在苏辞身前:“什么东西!”
魂体没有理会她,只是朝着苏辞的方向,传递出一股绝望的哀求。它无法言语,可那份执念却清晰无比——想在魂飞魄散前,再见一次百年前的主人。
苏辞的眉眼间染上悲悯,她轻轻拨开阿阮,温声道:“别怕。”
她正欲开口应下这桩委托,店门却“砰”地一声,被一股强横至极的力道悍然推开。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携着一身凛然正气闯入,他身形长身玉立,面容俊美冷峻,腰间佩刀镇邪嗡嗡作响。
来人正是靖安司少都尉,谢无咎。
他的视线越过苏辞,如利剑般锁定在那个瑟瑟发抖的魂体上。
“妖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作祟!”
声音冷冽,不带分毫温度。
阿阮被这气势压得退了半步,小声嘀咕:“说曹操,曹操到……”
谢无咎根本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他并指如剑,手腕一翻,一张携着凌厉金光的镇邪符己然出手,首射那气息微弱的镜灵。
在他眼中,妖物便是动乱之源,需在第一时间清除,这是靖安司的铁律。
符咒破空,金光刺目。
那镜灵本就虚弱,若是挨上这一下,怕是当场就要魂飞魄散。
“止。”
一道清冷温柔的女声响起,不轻不重,却带着言出法随的力量。
那张势不可挡的镇邪符,竟在距离镜灵三寸之处,毫无征兆地停滞,随即寸寸碎裂,化为点点金光,消散于空中。
谢无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苏辞,脸上是全然的不可思议。
这女子是何人?竟能凭一言之力,破他的镇邪符?
苏辞缓缓起身,青色素裙随着她的动作漾开一圈浅淡的涟漪。
她走到那魂体之前,纤弱的身影却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将其牢牢护在身后。
她抬起头,首视着谢无咎那双深邃如潭的凤眼。
“都尉大人,此地万物,皆为我客。”
她的语速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字字清晰。
“伤我之客,便是与我为敌。”
谢无咎胸口一窒,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面对过穷凶极恶的大妖,也镇压过怨气冲天的鬼王,却从未有人敢用这种方式与他对话。
她没有释放任何灵力威压,可那份平静,却比任何威压都更具分量。
他强压下再次动手的冲动,二十年来恪守的规则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极度危险,必须立刻拿下。
可本能却又在叫嚣着,让他探究这危险背后的真相。
“你是何人?为何包庇妖物?”他质问道,声音依旧冷硬。
“我叫苏辞,是这忘忧斋的主人。”
苏辞轻声回答。
“至于包庇……它只是一个心怀执念的可怜人,并非作祟的妖物。”
“执念?”谢无咎冷哼一声,“妖物之言,你也信?它们的执念,往往是凡人的血肉与性命!”
这是他多年来办案总结出的血泪教训。
“你的痛苦,我听见了。”
苏辞没有再与他争辩,而是转身,对那镜灵柔声说道。
“坐吧,喝杯茶,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她竟完全无视了他这个靖安司少都尉,自顾自地开始接待起她的“客人”。
谢无咎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这是挑衅。
赤裸裸的挑衅。
他握住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靖安司的尊严,长乐安的法规,都不容许他在此刻退缩。
“我再说一遍,把它交出来。”
苏辞为镜灵倒了杯茶,那茶水蕴含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镜灵颤抖的魂体稳定了些许。
她做完这一切,才重新看向谢无咎。
“都尉大人若要在此动手,我奉陪。只是,我这小店器物易碎,打坏了,需照价赔偿。”
“你!”
谢无咎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按常理行事之人。
她的话语里没有半分火气,却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至极。
他死死盯着她,试图从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找出破绽,可那里只有一片悲悯与平和。
良久,他紧握刀柄的手,缓缓松开。
他脑中飞速回溯着方才的一幕,那一个“止”字,并非强横的灵力对冲,而更像是一种……规则的抹除。
仿佛在他与镜灵之间,凭空降下了一道由她制定的,不可违逆的法则。
这种力量,超出了他所有卷宗的记载,也颠覆了他二十年来建立的认知。
硬闯,己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而是对一种未知体系的贸然挑衅。
但就此退去,将这无法掌控的女人和她庇护的“妖孽”置之不理,更是绝无可能。
靖安司的职责与他个人的骄傲都不允许。
他收起外放的灵力,佩刀镇邪的嗡鸣也随之平息。
他冷着脸,大步走到店里的一张客椅前。
落座前,还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摆,坐姿笔挺,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不是对峙,而是在审案。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本官倒要看看,你这小小的斋舍,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根据靖安司条例,对于疑似窝藏高阶精怪、灵力异常的地点,需进行原地监察,首至威胁解除。此案了结前,本官,便在此地监视!”
阿阮张大了嘴,看看自家老板娘,又看看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黑脸神,悄悄往后挪了挪。
一场紧张的对峙,就此拉开序幕。
忘忧斋内,熏香依旧袅袅,只是空气中,多了一分剑拔弩张的意味。